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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璟笑著說:“不行,太油膩。”

  靈芸眼睜睜地看著肉一點一點變少,心都在滴血。

  自從大姨媽事件後,陸璟發現,薛靈芸對待自己的態度發生了顯著變化。

  即便是三伏天,薛靈芸在家也會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她把所有的小吊帶送給了張姨的女兒。

  有時候陸璟實在受不了她套著牛仔長褲在客廳晃,就說:“人家小姑娘都挺正常,你怎麼夏天裹得跟愛斯基摩人似的啊?”

  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她脆弱的神經,靈芸跟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立馬跑回了臥室。

  薛靈芸在飯桌上話越來越少。她小時候多能侃一姑娘啊,黃河都能給她侃得改道。現在呢,問一句說一句,有時候半天才吱一聲,跟抑鬱症患者似的。

  陸璟話本來就不多,現在一坐到飯桌邊上,就只能聽見勺子筷子的聲音,總覺得少了什麼。

  他偶爾去學校接靈芸回家,從前挺受待見,薛靈芸會笑眯眯地跟同學介紹,這是我小叔叔。現在呢,小丫頭見到他,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往車上一坐。得,他就是一兼職司機。

  就連周末,薛靈芸也不大願意找陸璟蹭吃蹭喝了。陸璟想,自己對她也不賴啊,從外灘的望江閣一路吃到浦東的金茂俱樂部,全程360度全方位貼心服務,臭丫頭早該感激涕零了;再說憑薛靈芸這個骨灰級吃貨的本質,怎麼能忍住不跟他海吃?

  實在有些反常。

  於是,某天晚飯過後,薛靈芸腳底抹油正準備溜呢,陸璟掃了她一眼,問:“我說,你最近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靈芸把已經騰空的臀|部|移到椅子上,說:“沒啊。”

  陸璟慢悠悠地擦了擦嘴,道:“其實呢,你不用太緊張。雖然我不是你親叔叔,不過,對你也沒想法。”

  靈芸的小身板兒抖了抖,道:“您多想了,小叔叔。我只是覺得白吃白住對不住您。心存愧疚,見到您就良心不安。”

  陸璟輕聲笑了笑,道:“乖侄女兒,你能這麼想,叔叔很欣慰。那以後咱們就不去Jean Georges這樣的店了,替叔叔省點兒,也安慰安慰你的良心。”

  靈芸仿佛看見黑香菇配羊裡脊的盤子裡,那隻肥羊一邊拿著白手絹兒假惺惺地抹眼淚,一邊歡呼雀躍地奔向光明的遠方。

  靈芸把物理書豎起來擋住臉,掏出了書包里瘋狂振動的手機。看了一會兒,她無精打采地滑下蓋,把手機往書包里一塞,趴在桌子上繼續做題。

  放學後,她沒聽從陸璟的指示,到學校門口找司機老王。

  據說,陸璟最近找了個女朋友。他的女伴一向流水生產,更換速度簡直趕超HTC換代的速度。

  靈芸本來坐等年度苦情大戲。

  可是,這回好像不一樣。

  根據Doug Lin的口供,陸璟好像準備來真的了,對那妞兒史無前例的上心。

  靈芸有些難受。在陸璟連續兩個禮拜忘記電話遙控她的生活後,她想,陸璟大約已經忘掉她這個“侄女”,掉進溫柔鄉,樂不思蜀了。

  靈芸決定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抗議。

  她在食堂趕緊扒拉完飯,摸著口袋裡的五十塊,想了想,跑到中山北一路的地鐵站,搭上了8號線,然後轉2號,到了南京東路站下,走走停停,來到了黃浦江畔。

  這邊陸璟聽完老王哆嗦得厲害的匯報,頓時怒火中燒,氣不打一處來。對面的女伴見他臉色極差,輕輕問:“怎麼啦,陸?”

  陸璟沒理她,飛快按下幾個數字,他咬牙切齒地想,要是臭丫頭敢不接,就等著哭吧。

  靈芸真的沒接,倒不是故意的——外灘太熱鬧了,湮沒了她的手機鈴聲。

  她倚著欄杆,望著燈火通明的江面,江水滾滾,對岸是燈光璀璨的陸家嘴,一切仿佛一場沒有盡頭的盛世繁華。

  夜風吹起靈芸長長的頭髮——她想起對著頂著西瓜太郎頭的自己,陸璟那張笑眯眯的臉,心頭突然溢出了悲傷。

  什麼存在感,什麼討厭,什麼難過,什麼抗議,不過是藉口,騙自己罷了。

  薛靈芸想。

  不過是不想讓不相干的人踏進我們的世界。

  什麼時候開始,依賴變成隱秘的貪戀。

  她和她的小叔叔,回不去了。

  陸璟望著靈芸的背影——其實他來了好一會兒了。本來怒氣沖沖地摔下車門,準備立馬拎人回去。可是當他看到靈芸的背影,那麼落寞,好像根本不在乎外面的世界,他突然就心軟了。

  周圍是熙攘喧鬧的人群,滿世界的華燈,可這一世繁華,又能怎樣。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靈芸,那樣小的孩子,哭得那樣狼狽,讓他心疼不已。可是傷心的孩子,聽到Sir Gawaine,幾乎立刻止住了淚水。陸璟嘴角微微上揚,他永遠不會告訴靈芸,姐姐也用加溫先生教育過自己。

  好像已經過去了8年,當年可以輕易抱在懷裡的孩子,得小跑著才能跟上自己步子的孩子,已經長成能跟自己並肩散步的顧盼生姿的少女了。

  她身形玲瓏,笑起來會讓人忍不住親近;她會耍小心機,愛捉弄人,留著孩子心性;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他不了解的世界。

  很快,她會有一般大的男孩子追,一起走過年少輕狂,直至白髮蒼蒼。

  她會嫁人,成為別人的妻子,會有跟她一樣可愛的孩子。

  她會有自己燦爛的,幸福的人生。

  所以,他會站在她的背後,看著她成長,像最美的鮮花一樣綻放。

  結局從一開始就寫好,於她,他只能是她的小叔叔。

  陸璟打了個電話給司機,深深看了一眼靈芸的背影,轉身離開。

  這個周末陸璟到香港出差了,連Doug都沒帶,可見是佳人有約。靈芸套上衛衣,連頭髮都懶得打理,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跑到復興公園那片兒壓馬路。

  皋蘭路上白俄人建的東正教堂,拜占庭風格,有漂亮的彩繪玻璃;

  香山路7號孫中山故居,思南路73號周公館,都是當年的租界遺留;

  瑞金賓館馥郁的後花園,草坪上總少不了拍婚紗照的准新人們;

  新開的Park97傳承了香港蘭桂坊的喧鬧躁動,晚上一定群魔亂舞。

  這座城市的氣息是別人給的,她的靈魂是旁人刻的。

  如同她近十年的生命,被一個叫陸璟的人烙下刻骨的印跡。

  靈芸望著眼前滿目的法國梧桐,想起那個法國女人。

  13歲的法國少女愛上三十多歲的中國男人,在貧窮的西貢,潮濕而激烈。

  她在書里寫道: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很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你比年輕時還要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貌。

  其實,他已經去世了12年。

  那時,她離開西貢已經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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