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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尹士堯什麼時候會憎恨自己因乾眼症不能戴隱形眼鏡的眼珠子,在遇見莫復言之前是吃湯麵的時候。

  至於遇見莫復言之後——

  大概就是現在吧。

  隨便抽一本言情小說或耽美小說翻開看,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或男男主角,絕大部分早在交往之前就看清彼此的廬山真面目,又或者應該已經發掘對方隱晦不為人知的袐密或祖宗十八代,更別提隨著故事進行、交往兩、三個月之後。積極火熱一點的,泰半已經滾過床單、做過愛做的事,甚至珠胎暗結,因為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誤會分離,另一方開始悔不當初,展開尋愛之旅——

  以上見解,由尹士堯律師事務所,那個連續五年司法特考、律師考試摃龜的學妹法助提供。閱覽小說無數的法助在非法律的領域裡總是有高人一等的見解,但也因為如此,以至於此姝如今正邁入第六次司法革命,且看今年的情形,實在有坐六望七的可能。

  ——尹士堯心想自己和莫復言的情形應該較適用於耽美小說。

  但不管是哪一個版本的情愛小說,應該沒有哪個主角像他這樣,交往兩個多月才看見情人的真面目。

  目不轉睛地瞪視對桌甫沐浴出來的莫復言,與自己一樣的沐浴辱香氛蓋過早餐的美味香氣,讓他食不知味。

  褪去濃妝艷抹的表象,眼前的莫復言清麗俊秀得不可思議。一反卸妝前萬人空巷,卸妝後門可羅雀的形容。

  化妝的莫復言美麗不可方物,素顏的莫復言清俊不能移目,雌雄莫辨的中性臉孔帶有一股禁慾的魅惑。

  唯二的敗筆就是過於纖瘦的身板,及長期使用化妝品以至於有些蒼白的膚色。

  特別是現在穿著他的襯衫和短褲,讓他看起來更年輕,甚至嬌小,一點也不像三十歲的男人。

  多看莫復言一眼,尹士堯就發覺自己喉嚨愈收緊一分,入口的清粥小菜變得難以吞咽,心跳急促狂跳、呼吸不穩。

  這就是學妹常掛在嘴上的「萌」嗎?

  「……你的傷還好吧?」

  「嗯?」直到莫復言重複了一次同樣的問題,尹士堯才從眼前的麗色中回神。「沒什麼大礙,已經去醫院看過,醫生也說沒事。」他說,沒有打算讓他知道因為腦震盪被醫生強制住院觀察到昨天下午才出院的事。

  被陳毅襲擊的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尹士堯暗忖。

  「這次的案子很麻煩嗎?」

  「是有一點……」尹士堯說,垂眼不敢看他。

  莫復言忽然站起來,傾身越過桌面,伸手撫上尹士堯臉頰,拇指滑過唇角。

  「復言?」

  「帶便當了。」莫復言笑說,坐回椅子上的同時,伸舌舔去粘在指腹上的米粒,動作自然得好像經常對他這麼做似的。

  「你——」倏然收到緊繃的喉嚨吐不出一個字兒來。尹士堯咳了幾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該不會是在誘惑我?」

  「如果我說是呢?」

  匡鎯!碗筷滑出尹士堯的手,手的主人滿臉通紅,雙手一下推眼鏡,一下摸臉的,不知道該放到哪去。

  「你、你怎麼——那個——」無措地說不全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在莫復言面前的他總是笨拙到自己都覺得蠢的地步。「你、你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誘惑?他在誘惑他!?

  「你三天沒來找我。」莫復言說,失落的語氣聽在尹士堯耳里似有一絲埋怨。「是你提出交往的,為什麼受傷不讓我知道?」

  「這個……我不想你為我擔心。」

  莫復言起身,走到尹士堯旁邊俯視他青紫交錯又無辜的臉。「如果你所謂的交往就只是你能擔心我,卻不讓我擔心你,在你受傷的時候照顧你,我不知道我們『交往』有什麼意義。」

  尹士堯臉上閃過慌亂,不顧自己右手的傷勢,急忙抓住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在我聽來就是這樣的意思。」莫復言直覺欲甩開握住自己的手,但看見他皺眉似是忍痛的表情,又瞧見纏滿他右手的繃帶,心軟地打消主意。

  但仍是很生氣。「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尹士堯仰首凝視了莫復言許久,將抓住的手拉來貼在自己心口。

  莫復言感覺手掌突然變得異常敏感,仿佛所有的神經在尹士堯動作的時間裡全數集中在掌心,不只感受到強烈的跳動,還有聲音,通過掌心,在腦中幻化成音符——

  怦通!怦通!怦通!

  是沐浴時熱水的餘溫使然?還是尹士堯不自覺的視線灼人,莫復言覺得渾身微熱,有些不自在。

  而要他感受的尹士堯似乎沒有鬆手的打算,在久到以為他們要維持這姿勢對看到天黑的時候,深吸一口氣,「我只想成為你依靠、商量的對象,並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莫復言皺眉,「誰說你是負擔了?」他從來沒有說過。

  「聽我說,我的意思是,你要照顧、要擔心的人事物太多了——我不想成為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糙。」

  「尹士堯,」莫復言扳住他下顎,強迫他看著自己。「不管我是因為興趣還是需要做女裝打扮,到底還是男人,不必你把我放在溫室供養,我沒有那麼軟弱。」

  「我知道。」尹士堯握緊心口的手。「我知道……」

  莫復言盯視男人低垂的腦袋,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想了會,他蹲身,抬頭擒住他的視線。「你騙我。」三個字才出口,莫復言就感覺到手被他緊緊一握,證實了他的揣測。「你真正的話沒說出來是不是?」

  「哪有,你想太多了。」

  「當初那個死纏著我、無論如何都要我接受他的感情的尹士堯到哪去了?為什麼在一起之後,反而是你有意無意拉開距離?」他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我……」尹士堯舔了舔唇,凝視他未著彩妝的唇瓣,呆愣出神。

  「還是你發現自己比較喜歡女人?」

  這一問,問得尹士堯難掩詫異,也問得莫復言自己繃緊神經。

  只要尹士堯說一聲「是」,甚至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點個頭——就等於為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劃下句點。

  莫復言很清楚,尹士堯也不可能不知道。

  不該問的……這個問題一衝口而出,莫復言就後悔了,不自覺咬著下唇,不敢看尹士堯。

  他害怕看見他點頭,或丟給他一個「是」的肯定答案。

  若是再早一點,他或許承受得了,但現在——可惡,他為什麼還不說話!

  窒死人的沉默壓境,莫復言下意識加重咬唇的力道,下唇泛白。

  「是……」

  莫復言顫抖了下,瞬間眼前閃白成一片,雙腳忽地一軟,跌坐在地上。

  原、原來——莫復言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抱住突然覺得疼痛的頭,緊握住纏繞手中的髮,當這一縷青絲是汪洋大海中的浮木一般。

  深吸一口氣,再換氣,閃白的視野才恢復正常的顏色。

  「我、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莫復言緩慢地站起來,揚起職業的笑容。

  什麼叫做「漂亮的退場」他懂。

  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句話他也知道。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明白不過。

  是的,他懂、他知道、他明白。

  畢竟尹士堯怎麼看也不是對同性有興趣的男人,而自己再怎麼會打扮,到底也是男人。

  「……謝謝你借我衣服……我回去洗好以後再還你……」莫復言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說,他以為自己的動作俐落,看在尹士堯眼裡卻是慌亂沒有章法地亂抓,他甚至沒發現自己拿走披在沙發椅背上的襯巾。

  踉蹌的腳步亦是慌亂的證明。

  門,他家的大門在哪裡?還有多遠才走得到?

  他還撐不撐得住?

  是不是還有什麼客套話還沒說?

  「……對了,以後有空的時候,還是歡迎你到Mask來走走……」莫復言握上大門把手的瞬間,即將要解脫的安心令他鬆了口氣。「嗯……你保重,好、好好養傷,再、再——」

  最後一個「見」字被悶在追上來的男人懷裡,手中的東西因為這一個攔抱的動作,全數掉在兩人腳邊。

  緊到讓莫復言背脊發疼的擁抱,連帶將他的唇重重壓在男人胸前,無法開合。

  「何必這樣。」莫復言困難地轉頭,讓自己的唇得以自由說話:「我們都該慶幸……在事情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情況,你已經發現自己比較喜歡女人——這會讓事情單、單純得多。」儘管極力壓抑幾近崩潰的情緒,不自覺顫抖的語調還是泄露他無措的動搖。

  不行,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否則難保自己不會在他面前崩潰。僅存的自尊不容許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到這種程度。

  如果能撐著離開,他就不會發現他傷害了他的事,這樣一來,以後還有做朋友的可能。莫復言是這麼想的。

  不能怪他,交往的過程中一直都是他在付出,是自己發現得太晚,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不是他的錯。

  「我、我要走了。」莫復言幽幽地說,凝聚最後的力氣輕輕回抱了他一下。「放開我,讓我走吧。」

  誰知尹士堯不但沒鬆手,還將他往自己懷裡摟緊,不一會,在他髮頂上吐出重重的呼息,帶著令莫復言茫然的慶幸:

  「太好了。」

  第七章

  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

  是他們和平分手太好了?

  還是他識相地自動退場太好了?

  莫復言不明白。

  但唯一明白的是,尹士堯不應該再抱他抱得那麼緊,而自己要趁還清醒的時候離開這個地方。

  「放開我,尹士堯。」莫復言掙扎,只想離開,省得彼此難堪。「我要走——」

  「我其實很怕……」尹士堯加重力道抵制他的掙動,嘆了一口長氣。「我很怕當我說『是』的時候,你會毫不在意地告訴我沒關係,甚至還替我高興,祝我早日找到心目中的真命天女。」

  他還要讓他覺得自己多悲慘才甘心?莫復言深呼吸,擠出自認為專業的笑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尹士堯的掌撫過他臉頰,莫復言頓覺一股微涼的濕意。

  哪來的水?

  「你哭了。」尹士堯一臉歉意地俯視讓人心疼的淚顏,低頭舔拭莫復言臉上的淚漬。「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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