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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每隔一星期,袁和東會寄一份郵件過來,皆是最新的醫學動態書刊,伴隨的是他的醫學隨筆。許知敏細細閱讀,將自己的體會同樣寫下,郵回。冬去春來,兩人頻繁通信,書信內容是知識的交流,字裡行間透露的是彼此的關心和問候。漸漸,他習慣了以“知敏”稱呼她:知敏,近來可好?切記,晚自習不要超過十二點回宿舍。

  許知敏也習慣了,每天放學的路上,非得繞去藥糙園一趟。她在他的薄荷四周,種上了幾棵新的幼苗,悉心栽培。

  夕陽西下,她凝望那翠綠的葉苗上晶瑩的露珠,思起他某日在隨筆中無意寫下的一句:憶夜深人靜,佳人雙目似雨露,竟是無眠——可否執子之手?

  拍拍雙手,她立起,背起書包走向課室。他不在身邊,她一樣會努力地向前走。

  第二十四章

  轉眼又過一個春秋。夏日來臨,炎炎的熱灼燒土地,夜間的空氣一樣令人窒息。

  墨深沉靜地倚立在窗邊,眺望大千世界,霓虹燦若繁星。在他身邊的桌台,放著的手機屏幕,長久地鎖定在“敏”一格。只需簡單地摁下撥號鍵,高端科技可以將思念的距離即刻化為了零。為何?為何每每與她分離的日子裡,他就是無法問候她一聲,任心底對她的欲望不分晝夜地焚燒自己,用盡各種其它途徑得知她是否平安。

  且是苦笑一聲,她不也是如此,從來不會給他一通電話。她會與墨涵聯繫,也絕不找他。

  郭燁南入來,一眼望見他夜夜定格住的手機屏幕,翹起嘴角:“既然想打電話給她,就——”話到半截,發覺自己幾乎天天跟他說這句。

  墨深拿起手機,見來電顯示是母親楊明慧,摁下了通話鍵。

  “墨深,你不是下個星期結束進修回R市嗎?”

  “怎麼了,媽?”

  “嬤嬤瞞著你爸,私自先跑回R市去了。我和你爸暫時都走不開,我怕墨涵一人應付不了,你看能不能提前這最後一個星期,訂明天的機票回去。”

  “媽,嬤嬤為什麼?”

  楊明慧斷斷續續的告訴傳來,墨深的臉逐漸由青轉白。終,手機緩緩地滑落地。

  郭燁南見他神色不對,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燁南,幫我拿最快的機票。還有,要拜託楊森幫我跟導師先說一聲。”邊說,墨深邊急急忙忙收拾起行李。

  “我是可以幫你訂機票,可你這個樣子——”

  砰的用力合上行李箱,墨深恍惚記起什麼,一手撫著額頭:“對了。媽說了,墨涵還不知道,我該怎麼告知墨涵。”

  “不知道什麼?”郭燁南愈是糊塗了,按住他肩頭,“兄弟,你先坐下冷靜冷靜。”

  墨深猛吸口氣,撿起手機,背過身,急速尋到“敏”摁下。緊張的嘟嘟嘟聲後,傳出她平靜的話聲:“你好,請問是哪位?”

  方記起,她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卻也夠了,聽到她如往常一般安好,他胸口的這抹浮躁因著她寧靜的聲音奇妙地平定下來。

  在她起疑之前,他果斷地斷了通話。轉過身面對郭燁南,墨深恢復了慣常的沉著:“你放心,現在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郭燁南搔搔頭髮:“你沒事就好。那我去幫你訂機票——”

  待郭燁南一走,墨深的手機再次震響。這次的來電顯示是“敏”,墨深臉一沉,走到門外隨意拉住一名路人,道:“麻煩,幫個忙,告訴她,是打錯電話。”

  由是,在R市的許知敏莫名其妙掛了電話。是純粹的打錯電話嗎?為何心頭浮現出一抹不安,隱隱約約牽動著遠方的親人。家裡昨兒才通了電話,那麼,會是誰出了事?

  宿舍里,個個興致淋漓,議論明日去臨床實習的事。實習單位是學生自己申請,結合老師的統籌調整。314宿舍七個人被瓜分到四個單位。全班去省醫的名額是四個,314宿舍就占了兩個位置,分別是王雅麗和林玉琴。許知敏和方秀梅一起留在了M大一附屬。

  為這事,陳茗曾經底下找許知敏發過牢騷:王雅麗和林玉琴肯定找上什麼人進去省醫的,許知敏,你的成績那麼好,怎麼也不找人呢?

  許知敏笑說:你明白的,我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去哪裡找人?

  這是實情,原先於青皖在省醫工作的朋友飛去美國另謀高就,門路全落空了。找墨深幫忙?她從來沒想過。

  陳茗罵她白痴:林玉琴不就是去巴結師兄嗎?

  許知敏冷著臉:不要將我和她混為一談!

  對許知敏而言,委曲求全有原則,她不想讓其它東西去玷污感情。

  陳茗吃了個閉門羹,一時愣愣地望著許知敏:相處四年,此刻方知宿舍里最厲害的人是平常任她們“欺壓”的宿舍長。

  許知敏認為,M大一附屬名氣是不及省醫,而同樣作為大醫院,學到的東西並不會少。好學校有壞學生,壞學校有好學生,說到底,看學生的本事。

  到M大一附屬報到後,許知敏先是被安排到急診。帶她的老師姓劉,人長得敦厚,談吐卻是極為鋒利。劉帶教在急診工作多年,她教學生的第一句話是:先學會做人,再做事。

  許知敏受益匪淺。劉帶教不是急診技術最好的護師,可是她的工作得到同事和病患的眾□贊。每次評選院內先進員工,少不了劉帶教的一份。

  後來許知敏才知,M大一附屬的護理部很重視她們這批護理本科生的教育。豪氣的省醫,則是對於護理師培養並不是很感興趣。王雅麗和林玉琴常回到宿舍訴苦,說帶教的老師都不愛搭理學生。

  話說回來,急診是個人雜事多的地方,許知敏跟著劉帶教,在切實體會理論和臨床相結合的同時,迅速學習如何與病人溝通,與同事互相協助。再加上,她向來低調做人,竟與同來實習的大專院校生相處極好。這個意義是非常的,要知道,很多臨床老師包括護長,那個年代沒有護士本科教育,最高學歷只是大專。護長和老師們對許知敏另眼相看。老師們私下道:劉帶教,你這回帶的學生很不錯啊。

  劉帶教但笑不語,暗想:這小姑娘平常默不吭聲的,卻是把她教的所有東西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而且非常地聰明。許知敏知道老師都喜歡謙虛積極的學生。因而許知敏從不會當場違抗老師的任何命令,有疑問或異議,在老師下班後,另找時間請教。完全地遵循了她所教導的先做人再做事的精髓。

  許知敏在急診實習期有一個月,剛呆了半個月,護長就找了劉帶教商量:我覺得這小姑娘挺好,到時她畢業可以向護理部申請留下。

  劉帶教舉雙手贊成。技術可以繼續提高,做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許知敏這份上。她看得出,這學生聰慧,對待病人是一視同仁,可見心地善良,深得她心。

  這時候,許知敏沒想到會在急診遇到葉雯,更沒想到葉雯還記得她。

  “我記得你。”葉雯說,“我轉去醫學系時,還想著過幾天可能會見到你。可你在護理學院呆了四年。”

  許知敏莞爾:“世界上每個崗位都需要有人去做。若個個都不想做這個活,做那項工作,社會還能繼續運轉嗎?”

  葉雯嗤笑:“你真看得開!”

  許知敏眨眼:“這叫做識務者方為俊傑。”

  葉雯臉色一冰,走開了。

  許知敏走出急診大廳,對著天空長長地嘆出口氣。到了醫院,人多口雜,收集的信息比起學校更多、更真實。現在的醫學生在大城市大醫院裡飽和到什麼程度呢,碩士生、博士生尚需再三找門路。本科生畢業找不到合適的臨床崗位,轉職做醫藥代表的比比皆是。再說,男女同等條件競爭,醫院情願要男醫師。因為女醫生要結婚、生孩子、休產假、帶小孩,麻煩事多。

  這也不是說,護士就是個好職業。應該說,許知敏正好遇到了“第一桶金”的時機。護理高等教育剛剛起步,到處急需護理高等人才。一個女醫生要坐到科室主任的位置,機率極低,人老珠黃。但是,一個本科護士要爬到護士長的位置,在當前這個階段,不到三十歲就能辦到。護士長和護士等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第一,護士長不需三班倒。第二,主任需要科室和睦,護士長和主任是兩種分工平等地位。科室大決策,護士長與主任一樣握有同等一票。

  若是要總結她和葉雯所選擇的路,不是說誰選的就是正確的,而是合不合當下的人才市場情況。

  許知敏沒有忘記,指這條路讓她走的,是墨深。

  擋住視線的急救車剛開走,許知敏低頭向前邁了兩步,心突地漏跳了一拍,抬起頭,看見墨深佇立在人來人往的空地中央。

  現是下午三點半,當午的烈日挪到了西邊,她見著他的影子在塵土飛揚的地表上微微顫抖。他臉上糾結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見的。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理由呢?思憶起那天錯打的電話,她的心跟著愈跳愈快。她第一次按捺不住自己,向他走過去。

  “怎麼了?”她問,音色里含著抹緊張。

  他聽出來了,吸口氣,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帶你去見個人。”

  “誰?”她擰著眉。

  他很自然地五指扣住她的五指,牽拉著她來到醫院大門外。

  幾步遠,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車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老婦人。

  她驚喜地喊:“佬姨。”

  墨深感受著她的手指在他指間滑開,慢慢地蜷縮起拳頭,深沉地凝視這親人重聚的歡喜。

  “真是瘦成了一把骨頭了,你這孩子。”佬姨心疼地摸著許知敏的手。

  “佬姨也是,更瘦了。”許知敏不滿地望著,老人白髮蒼蒼,兩側顴骨下的肉全部凹陷下去。心頭的不安悄悄擴散,墨家一直善待佬姨,可佬姨這次回來的氣色大不如以前。

  墨深走過來,對她們兩人道:“先上車吧。嬤嬤不是還要買東西嗎?”

  “對。”老人拍拍許知敏的手,“幫我挑點東西,送給秋兒的。”

  紀秋兒是紀源軒與於青皖的女兒,在許知敏大二的時候出生。現是快三歲的小姑娘了,玲瓏剔透,格外討人歡心。許知敏每次上紀源軒的家,紀秋兒墊高腳尖,拉許知敏的手,喊著:“姑姑,姑姑,教我畫畫。”許知敏啼笑皆非,她是在小學和初中課餘學過幾年畫畫。然不知於青皖給女兒灌輸了什麼理念,說她這個姑姑是畫畫高手,使得紀秋兒非揪住她畫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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