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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念過書,也幫父親看帳,到了烏蘭身邊能幫上對方不少忙。烏蘭對她是極好的,不似主僕,更像是對待自己的親妹妹。

  她原本不明白,直到跟著烏蘭走了一路,看到末狄族對女人的鄙夷和對烏蘭的明尊暗諷,慢慢知道了這個表面尊貴的女人背地裡有多少不容易。

  末狄族雖有長生天女救世的神話傳說,可他們骨子裡更崇尚力量與強權,因此鄙女之風盛行。在烏昭城裡,真正能被稱得上“女人”的唯有烏蘭一個,剩下的都是男人的奴隸。

  女人做著最髒最累的活計,還要擔負生產的重任,可她們長期得不到尊重,地位低賤與牲口同等。如此積年累月,末狄族的強權之下矛盾重重,除了男女之間地位的不平,還滋生出階級與權黨的利益衝突,已經到了不得不抉擇的路口。

  烏蘭想要改變現狀,不只是為了救女人同胞,更為了穩定末狄族的未來。然而末狄王窮兵黷武,當權者重苛法輕仁道,烏蘭被夾在這些漩渦之中輾轉碰壁,可謂是焦頭爛額。

  有不願臣服末狄王的新生黨派趁機找上了她,以女權和修法為籌碼說服她支持自己起兵篡位,而末狄王對烏蘭早有猶疑,哪怕她並沒有答應此事,依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就在這個時候,小桃給她送上了一碗湯水。

  “你在那碗湯里下了毒。”陸小鳳盯著桃,“你根本不是啞巴,更不是什麼行商之女,而是中原的密探。當時末狄族忙於開疆擴土,他們的戰火已經燃燒到邊境,為了大局計,你奉命偽裝來到漠北,就是為了打入末狄族,伺機而動激化矛盾。”

  千里之堤尚且潰於蟻穴,何況末狄族並非是固若金湯的城牆,不過累卵之巢,只要能抓住機會巧妙發力,就能讓其覆巢。

  階級對立是導火索,黨派之爭是第一步,而烏蘭之死是重要的轉折。

  在那個微妙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烏蘭身上,她活著是吸引火力的靶子,她死了就會成為開戰的引線,讓本來就理智瀕危的人們被煽動,成為新黨手中的利刃。

  塔羅用僅剩的眼睛望向桃,染血的手緊握成拳。

  陸小鳳也深深地看著她:“你是出色的密探,卻辜負了烏蘭對你的信任和善意。”

  家國之爭,小我大局,本就是立場之別、難論對錯的事情。從責任來說,桃沒有錯處;於情義而言,她有愧於烏蘭。

  桃筆直的身軀,在陸小鳳短短几句話間開始發抖。

  楚留香忽然出聲:“因此,烏蘭大巫被毒殺之事嫁禍於末狄王,煽動了她的從屬起義,投奔新黨開始與舊黨內鬥分裂,從而才會讓末狄族一步步走向滅亡,對嗎?”

  陸小鳳沒有說話,眼神卻已經回答了一切。

  他在夢境裡看到烏蘭毒發,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神從驚怒變為平靜,顯然已經明白了真相。

  她自始至終都想要以溫和的方式儘可能保護無辜人不受傷害和牽連,可是現在連她自己都要成為推動戰爭和內亂的武器。

  烏蘭最後拼命離開了自己的宮殿,不想死在這裡被人利用,然而桃把她的行蹤出賣給了新黨,對方派出了死士去攔截她,不論死活。

  小桃就藏在一邊看著,而陸小鳳站在她身旁。

  她對烏蘭無疑是感激甚至崇拜的,可是她始終謹記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哪怕有千般不願不忍,最終都歸於了“當斷則斷”四個字。

  她看著烏蘭末路亡奔,十指緊握成拳,骨節發白,指節濡血,陸小鳳無數次看到她想衝出去帶烏蘭離開,放棄什麼任務和使命,結果她終究沒有。

  直到烏蘭跑到了懸崖邊,她已經無處可逃,毒血因為劇烈運動已經湧上喉頭。她站在崖邊望著追兵,目光卻看向更遠的地方,那一刻陸小鳳察覺到身邊的小桃抖了一下。

  然後,烏蘭向後一仰,跳下了高崖。

  那懸崖很高,下面除了湍急暗河還有出沒不定的狼群,而烏蘭失蹤一夜定然會很快引起軒然大波,新黨沒有時間去細細搜查,只能先回到城中。

  陸小鳳跟在小桃後面,看著她連滾帶爬好不容易下到崖底,冒著被狼群襲擊的危險四處翻找,卻沒有看到烏蘭的屍體。

  唯有那面鏡子被水流卷上灘涂,一分為二,再不如昔。

  第9章 玖?陰陽割昏曉,虛實本為空

  紅顏成枯骨,需要多少年?

  也許是一生之長,或者是百年之遠,也可能……僅僅是一瞬間。

  當陸小鳳說完之後,桃忽然瘋了一樣推開他,不顧在場其他人,跌跌撞撞地沖向了畫壁,啟動了墓室機關。

  緊隨其後的是塔羅,陸小鳳轉頭和楚留香對視了一眼,問道:“幻世鏡已經到手,楚兄想進去看看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是個好奇的人,真相就在眼前卻不得知,無疑是抓心撓肝的事情。

  “陸兄在裡面看到了什麼?”

  陸小鳳默了片刻,道:“我陪楚兄再去看一次。”

  畫壁之後與其說是主墓室,不如說……是一個祭壇。

  無數枯骨堆砌在四方祭壇之下,台階上刻著落滿灰塵的符文,而在祭壇中央有一具石棺。

  桃衝到石棺旁,用僅能發力的右手去推棺蓋,就連塔羅也上前幫手,可是當棺蓋移開之後,裡面根本沒有金銀珠寶和遺骸。

  塔羅不可置信地跳進去翻找,可是偌大石棺之內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桃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滯,仿佛在這一瞬間老去了很多。

  “我從夢裡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這墓室里,然後上前打開石棺,裡面只有這鏡子。”陸小鳳看著她,“烏蘭大巫已經死了,是你自欺欺人不願意去接受。”

  桃嘴唇翕動,渾身都在發抖。

  高崖之險、流水之湍,一個普通人掉下去都少有活路,何況是中毒的烏蘭大巫?

  她往那裡跑,只是因為那流水湍急和狼群兇惡能讓她屍骨無存而已,此身到底是餵了魚蝦還是葬於狼腹,對她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唯有那面珍奇的幻世鏡墜入河中被留存下來,桃找到它就像找到了一個寄託和慰藉,如此自欺欺人地留下來。

  她成功激化矛盾挑起了末狄內亂,按理說是任務完成該回歸中原,可是她沒有走,而是停在烏昭城外看著末狄如何國破家亡,看著那禁錮大巫一生的城池如何付之一炬。

  然後,她走遍漠北去找那自以為還活著的人,始終一無所獲。

  幻世鏡映出她的臉龐,她卻從鏡子裡看到大巫的影子,恍惚也好,神往也罷,鏡子剖開她心底的欲求,讓她沉溺於過往,成為她餘生的“主人”。

  自此光陰虛度,流年凝固。

  桃的臉上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她踉蹌起身,搶過一面幻世鏡,再度映出自己的臉。

  鏡子裡的人,從絕世朱顏頃刻間褪盡風華,徒留了垂老滄桑。

  這蒼老不止於皮相,而是從骨到皮、自內向外地腐朽凋零,到最後連一根頭髮、一塊骨頭都沒有剩下,只余被衣物覆蓋的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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