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求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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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沙……」

  微涼的春風輕輕拂來,吹得涼亭四周的樹枝花木婆娑起舞,搖擺著發出聲響。

  封炎率性地撩袍在亭子裡坐下,目光在腕上的紅色結繩一掃而過,微風肆意地吹拂著他的鬢角,幾縷亂發迎風飛舞,襯得眉目如畫的少年透著幾分不羈。

  封炎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皇上舅舅,只要我娘看中的都成!」

  皇帝不由失笑,指著封炎的鼻子搖了搖手指,調侃道:「你啊,還是個沒開竅的!」

  皇帝倒也不意外,畢竟封炎不過是十四歲的少年而已。

  皇帝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唇角翹得更高,笑得慈祥溫和,斂去了一身威儀,就像一個普通的舅父般,又道:「阿炎,你年紀也大起來了,身邊不能沒人伺候,朕先給你挑兩個伺候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給封炎送兩個通房。

  「外甥謝過皇上舅父的好意。」封炎姿態隨意地對著皇帝拱了拱手,俊臉上卻是一本正經,「我娘說了,要是我敢像父親那樣……她就一鞭子抽死我算了!」

  他稱呼安平是「娘」,但是稱呼封預之卻是「父親」,與雙親的親疏一目了然。

  一說到安平,皇帝的嘴角抿了抿,神色便有些怪異,乾咳了一聲,又道:「你娘一向有主見……」

  皇帝似有嘆息,倒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心裡想的卻是:少年血氣方剛,就沒有不喜漂亮姑娘的,安平攔得了一時,還能攔一世不成!

  封預之就是前車之鑑。

  不過,阿炎都十四了,也該給他定下親事了,也好「安定」下來。

  這時,又是一陣風猛地颳了過來,風吹而樹動,樹梢又是一陣亂舞,肆意凌亂。

  皇帝抬眼望去,那躁動的樹梢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待風止,樹枝就漸漸平息了下來,寧靜安逸。

  俗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

  在皇帝看來,把風擋了去,樹自然也就安歇了。

  四周隨著皇帝的沉默而安靜了下來。

  周遭靜了幾息後,皇帝忽然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龍袍,隨性地笑道:「阿炎,你陪朕去崇明湖邊走走。」

  封炎也跟著起身,應下了。

  皇帝率先走出了涼亭,封炎和岑隱緊隨其後,跟著,一個守在亭子旁的小內侍和兩個侍衛也不近不遠地跟在了後面,步履悄無聲息,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一行人朝著崇明湖的方向閒散愜意地走去,此時正是申時過半,太陽西斜,溫暖而不灼熱。

  當他們來到崇明湖畔時,夕陽已經快落到湖面上,映得湖面一片霞光四溢,波光粼粼。

  夕陽無限好。

  皇帝眺望著前方的夕陽,靜立在湖畔,直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喊聲:「皇上舅舅!」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道裹著大紅斗篷的身影朝他們迎面小跑過來,少女跑得是氣喘吁吁,粉面染霞,鬢角的紅寶石珠花隨著她的步履微微晃動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皇上舅舅!」九華激動地衝到了皇帝的跟前。

  她似乎根本就沒看到皇帝身旁的封炎和岑隱,急切地一把拉住了皇帝的右胳膊,撒嬌道:「皇上舅舅,您一定要幫幫我啊!」

  皇帝對這個外甥女一向疼愛如親女,慈愛地拍了拍她的素手,安撫道:「九華,怎麼了?有事慢慢說,有朕給你做主!」

  九華深吸幾口氣,調整了下呼吸,素手還是攥著皇帝的衣袖,急忙道:「皇上舅舅,求您給我與……與一個舉子賜婚吧。」

  九華仰著小臉,一眨不眨地看著皇帝,一臉的殷切,殷切中又透著一絲慌亂與緊張。

  剛剛母親長慶特意去她住的流觴苑找了她,與她私下說起了她的婚事……

  想著,九華心亂如麻,長慶那傲然專斷的聲音清晰地迴蕩在她耳邊:

  「九華,你的婚事你無須擔心。這次迎春宴,本宮會請皇上為你賜婚。」

  「哼,那端木貴妃自以為是,自視甚高,還以為本宮要緊扒著他們母子不成?!皇弟膝下多的是皇子,區區一個大皇子而已,只有他配不上我兒的份!」

  「既然如此,二皇子也成。」

  「九華,你放心,是不是皇長子不重要……等你嫁過去以後,你一樣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將來這大盛朝最尊貴的女子!」

  「……」

  然而,長慶想得雖美,卻不懂女兒的心。

  九華才不要嫁二皇子,也不想當什麼太子妃!

  她的心裡只有她的羅哥哥!

  想著她的情郎羅其昉,九華咬了咬下唇,面色紅艷欲滴,晶瑩的眸子裡波光流轉,仿佛蘊了一池春水般,春情蕩漾。

  大皇子、二皇子再好,再尊貴,那也不是她的羅哥哥。

  她的羅哥哥俊雅斯文,溫柔體貼,年紀輕輕,才華橫溢,出口成章,雖然出身寒門,卻落落大方,處變不驚,氣宇非凡,根本就不是那些個迂腐的書呆子可以相比的。

  既然賀太后不肯為她做主,她只好來求皇帝。皇帝一向唯才是舉,一定能慧眼識良才。

  乍一聽九華看中一個舉子讓自己賜婚,皇帝驚訝地挑了挑眉,跟著面露沉吟之色,一時沒說話。

  就站在皇帝左手邊的封炎對於另一邊的九華視若無睹,他隨手從湖邊的柳樹上折了一條柳枝,百無聊賴地以柳枝撥著湖面,湖面盪起了層層漣漪……

  封炎眼帘半垂,看著清澈的湖面,腦海中想的是方才端木緋彈水逗金魚的樣子,唇角微翹。

  九華見皇帝沒直接反對,趕緊又道:「皇上舅舅,您只要見了他就知道了,羅……他才思敏捷,過目不忘,年紀輕輕已經是學富五車。若非上屆春闈要為其父守孝,他早就高中了!」

  說著,九華就為心上人感到心疼,今科羅哥哥又遭飛來橫禍,不慎傷了手臂,再次無緣春閨……

  九華暗暗握了握拳,羅哥哥傷了手臂的事決不能告訴皇帝,否則皇帝怕是真的不會同意了。

  其實,手傷又如何,羅哥哥才學過人,容貌俊雅,只要皇帝給一個機會,他就能一飛沖天,讓天下人知道他的名字!

  皇帝負手而立,隨口問道:「九華,那舉子姓甚名誰?」

  聞言,九華的眸子更亮,如寶石般熠熠生輝,嬌聲道:「羅其昉,他叫羅其昉。」

  只要皇帝肯召見她的羅哥哥,一定會知道他有多麼出色,絕對是人中龍鳳!九華驕傲地翹了翹嘴角。

  「羅其昉……」皇帝又是眉頭一動,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就轉頭問岑隱道,「阿隱,你可知此人?」

  岑隱立即答道:「回皇上,據臣所知,這羅其昉是江南宿州人,與包括聞二公子在內的三人並稱江南四大才子。文章寫得不錯,臣曾經讀過他一篇《論耕讀傳家》,可謂觀點鮮明,有理有據,言之有物。」

  春闈將即,皇帝也耳聞了一些舉子的才名,讀過幾篇文章,岑隱一說這篇文章的題目,皇帝就隱約想了起來,好似自己是曾翻閱過這麼一篇。

  「原來是他。」皇帝緩緩道。

  「皇上舅舅,您就成全我吧。」九華撒嬌地晃了晃皇帝的胳膊,祈求道,「羅舉人他真的是有狀元之才,是文曲星下凡!」

  九華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帝,皇帝沒有像太后一樣直言反對,讓九華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皇帝皺了皺眉,狹長的眸子裡似有遲疑。

  他只有長慶這一個同胞姐姐,也就九華這麼一個親外甥女,九華是皇帝看著、寵著長大的,說是尊貴如公主也算不誇大。

  就算是這羅其昉確有真才實學,待他今科金榜題名,也不過是從小小的庶吉士開始,根本就配不上九華堂堂縣主!

  封炎輕輕甩著柳枝,就像把玩著馬鞭一樣,拍打著水面。

  「啪、啪、啪。」

  那輕微的聲響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引得湖面上水花飛濺,岑隱聞聲望去,只見封炎的嘴角泛著一抹似笑非笑,手裡漫不經心地攪動著一池春水……

  二人的視線對視了一瞬。

  岑隱眯了眯那雙魅惑的眼眸,莞爾一笑,道:「皇上,臣聽縣主這麼說,這羅其昉似是那文曲下凡的王子淳一般。」

  這王子淳本是布衣出身,因為被太祖皇帝重用提攜,便青雲直上,為官幾十年一直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太祖皇帝和王子淳君臣兩相宜的事跡也傳為美談。

  皇帝心念一動,右眉挑了挑。

  是啊,這羅其昉雖然是一個舉子,但若真有些才學,有自己堂堂天子在,必能提攜一二。

  待來日羅其昉就算做個封疆大吏也不在話下,英雄不問出處,這大盛天下都是他的,配不配得上也不過是天子一句話而已……

  想著,皇帝的心情明快了不少,嘴角微翹。

  「九華,」皇帝看向九華,溫和地笑了,鬆口道,「這件事待朕見了那羅……」

  話才說了一半,就聽一聲尖銳刺耳的女音怒道:「不行!絕對不行!」

  長慶挺胸快步朝這邊走來,艷麗的臉龐被怒意染紅,一雙明眸瞪得渾圓,那瞳孔中的怒意像是狂暴的龍捲風,幾乎能席捲摧毀一切。

  長慶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先是狠狠地瞪了九華一眼,然後就強硬地對皇帝說道:「皇弟,本宮已經和母后說好了,要把九華許配給祐昌。」

  慕祐昌正是文淑妃所出的二皇子。

  「……」皇帝看著幾步外的長慶,眉頭一抽。這姐姐越來越不知所謂了。

  皇帝還沒說什麼,九華已經激動地開口道:「母親,我不要!」

  九華的小臉上,嘴角倔強地緊抿著,毫不示弱地與長慶對視。

  母女倆的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長慶氣得胸膛又是一陣起伏,額角青筋跳動,忍著怒意道:「九華,本宮是為你好。本宮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莫要一時意氣。」

  說著,長慶又轉頭看向了皇帝,忙道:「皇弟,你儘快下旨賜婚吧。」

  本來長慶還在遲疑著要不要再觀望一下二皇子,但是看女兒這忤逆的樣子,她不敢再拖延下去。

  遲則生變,只要皇帝下了賜婚聖旨,木已成舟,女兒自然也就會歇了那點心思,聽從自己的安排。

  「皇上舅舅不要啊!」九華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眼裡泛起一層朦朧的淚光,委屈地說道,「娘,我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請求,您為何就不肯成全我?!」

  「九華,就這件事,本宮決不能答應!這關係到你的一生!」

  「娘,您也說關係到『我』的一生,不是『您』的一生!」

  「……」

  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各執一詞,情緒都越來越激動,聽得皇帝的頭都隱隱抽痛了起來。

  這後宮中的女子哪怕是在皇帝跟前爭寵,表面上肯定是作出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最多話中綿里藏針,大多數時候都是暗著斗,她們哪裡會在皇帝面前潑婦罵街!

  封炎看著這對母女一時吵不完,乾脆就悠然地在湖畔席地而坐,琢磨著是不是乾脆弄根魚竿來釣魚算了。

  須臾,又一個小內侍快步朝這邊走來,步履生風。小蠍來到岑隱身旁,附耳說了幾句,岑隱眉頭微動,長翹的眼睫輕顫了兩下。

  跟著,岑隱便又朝皇帝走了兩步,作揖道:「皇上,臣有事要稟。」

  岑隱這姿態、這語氣一看就是有要事要稟,皇帝瞥了他一眼,對著長慶揮了揮手道:「皇姐,你和九華先退下……此事朕自有決斷。」

  長慶眉宇緊鎖,還想說什麼,可也知道朝事要緊,無奈地應了一聲,就想招呼九華一起走,九華卻是惱怒地嗔了她一眼,對著皇帝福了福,「是,皇上舅舅。」

  說完,九華甩袖離去,俏臉繃得緊緊的。

  今天若非是母親刻意破壞,她肯定已經說服皇帝舅舅下旨給她和羅哥哥賜婚了!

  九華越想越氣,不顧長慶在後方喊她,好像一陣風似的小跑著走了。

  「皇上舅舅,既然您這裡有事,那我也先退下了。」

  封炎拍拍屁股從地上輕快地一躍而起,對著皇帝抱拳行禮後,也毫不回頭地離去了。

  崇明湖畔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隱,夕陽的餘暉柔和地灑在二人的身上,給他們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暈……

  其他的內侍和侍衛都自覺地往後退了好幾丈遠。

  岑隱作揖不緊不慢地稟道:「皇上,臣剛剛得了消息,滇州總兵蘇一方反了,殺了監軍太監張儀,投誠了南懷人,還親自帶兵解除了南安關的布防。南懷人在其鋪排下一路北上,進入南安關,占領了整個滇州。」

  岑隱陰柔的聲音被風輕輕一拂,就散去了……

  大盛東邊靠海,另外三面則被數十個小國包圍,大部分小國都不成氣候,對大盛俯首稱臣,歲歲朝貢。

  然而,北有北燕,南有南懷,西北又有蒲國,這三個蠻夷大國數百年來都對中原虎視眈眈。

  北燕在與大盛交戰數十年後,終於在去年年初停戰議和;蒲國因為新樂郡主和親,這十年來也不再大動干戈。

  唯有這南懷仍是大患。

  幾十年來不時突襲大盛,兩國之間從未真正太平過,但是大盛仗著南安關一帶的地險,且滇州總兵蘇一方擅打防衛戰,這些年來將南懷人阻擋在外。

  現在,這大逆不道的蘇一方竟然自毀長城,放南懷人入關!

  黃昏,湖邊的晚風吹得更猛烈了一些,在皇帝的耳邊呼呼作響,一旁的柳枝更是如亂麻般交纏在一起。

  皇帝面色大變,陰沉得仿佛那暴風雨前的烏雲密布的天空般。

  皇帝沉吟一下後,就立刻下令道:「立刻給朕宣內閣來此覲見!」

  「是,皇上。」岑隱領命後,吩咐了小蠍一句,小蠍就又匆匆地離去了。

  「回瑞聖閣。」

  皇帝一聲令下,一行人就朝皇帝暫住的瑞聖閣去了。

  夕陽西沉,大片大片赤紅的火燒雲染紅了大半的天空,西方的天際仿佛著了火似的,散發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皇帝看著夕陽一點點地下落,沉默了許久。

  不知道繞過了多少亭台樓閣後,皇帝腳下的步子一緩,看向了不遠處的一座假山,假山旁不知道是誰在那裡搭了個竹篾,地上凌亂地灑了些粟米,似乎是在誘捕麻雀……

  皇帝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地上的粟米,金燦燦的粟米乍一眼看去如碎金灑在地上般。

  皇帝眯了眯眼,眸色微暗,沉聲問道:「阿隱,肅王那邊怎麼樣?」

  岑隱便垂首回道:「皇上,肅王如今在京中肅王府中,這段時日並無異動,肅王世子也已經從閩州那邊回京了。」

  皇帝的目光還望著那地上金黃的粟米,眸色似乎更幽深複雜了。

  岑隱最懂帝心,在一旁又道:「皇上可是覺得蘇一方謀反與肅王有關?」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終於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岑隱,道:「本來朕也不想懷疑的……」

  皇帝的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抹不容忽視的銳氣。

  「但是,若這事真和肅王有關,那麼肅王必和南越有了某種協議,肅王和李家走得這般近,一旦李家再反,兩廣在兩面夾擊下,怕是很快就會淪陷……那麼大盛危矣!」

  頓了一下後,皇帝又下了一道指示:「阿隱,你再派人把李廷攸給朕叫來千雅園。」

  夕陽落下了一半,前方的假山擋住了夕陽的餘暉,皇帝的臉色在假山的陰影下一片晦暗,有烏雲蔽日、山雨欲來之勢。

  如同此刻上方那暗沉了一半的天空般,夜正在臨近……

  等李廷攸來到千雅園時,夜幕剛剛落下。

  十二的月亮已近渾圓,夜空中月明星稀,月亮灑下了銀色的光芒,初春的夜晚清冷得很。

  「勞煩幾位相送了。」李廷攸下了馬後,笑吟吟地對著「護送」自己的錦衣衛道謝,彬彬有禮,神態怡然。

  隨行的六個錦衣衛完成了任務,也暗暗鬆了口氣,留著絡腮鬍的林總旗笑著與李廷攸寒暄了幾句,就帶著兄弟們下去歇息安頓了。

  「李三公子請。」一個小內侍在前方為李廷攸帶路,「小的領公子去江月閣安頓。」

  李廷攸跟在小內侍後方,抬眼看著明月,心中還在猶豫是先去江月閣小憩,還是去找那個黑芝麻餡的小表妹。

  今天的事情實在有點莫名,又來得毫無預警,他得讓小表妹好好分析分析。

  李廷攸眼珠滴溜溜地一轉,想著端木緋與大公主舞陽走得近,便隨口與小內侍打聽起今晚園子裡可有什麼熱鬧可以湊。

  聽那小內侍說起大公主、四公主、簡王世子他們今晚在沁香園裡擺小宴喝酒,李廷攸就笑吟吟地令那小內侍帶他去沁香園湊熱鬧。

  二人立刻改道朝崇明湖的方向去了。

  千雅園中每隔一段距離都點著大紅燈籠,仿佛那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為人指明前路。

  此刻,崇明湖畔的沁香園裡一片燈火通明。

  遠遠地,李廷攸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明朗如高山流水,清脆如珠落玉盤,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

  再走近些,他鼻子微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這酒香中似是帶著某種果香,又似透著一種花香,再聞又覺得是山澗清泉的香味……勾得他腹中的酒蟲蠢蠢欲動。

  君然他們倒是會享受,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如此好酒!

  想著,李廷攸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當他走到沁香園的東門時,就聽裡面時有時無地傳來眾人的說笑聲,一片喧譁熱鬧。

  沁香園裡,百花盛開,芳香藝人。

  置身於這片繁花似錦中,那股酒香非但沒有淡去,反而顯得更為誘人,仿佛那百花之王傲視群芳。

  李廷攸眯了眯眼,聞香而去。

  繞過幾株桃樹後,他就看到前方的一片杏樹下,擺了一張方桌,七八個年輕的少年少女正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空氣中的酒香更濃了,顯然就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廷攸,來來來,快過來!」

  君然第一個看到李廷攸,對著他揮了揮手,君然顯然喝得了不少酒,臉頰緋紅,眸子晶亮。

  他隨意地作了個手勢,後面彈琴的樂師就停了下來,琴聲戛然而止。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齊刷刷地順著君然的視線看向了李廷攸,其中也包括原本背對李廷攸的端木緋。

  看到李廷攸突然來了,端木緋難免也有些意外,她知道得比其他人多,想得自然也就更多一些,眸光閃了閃,思緒飛轉,卻是不動聲色。

  李廷攸一邊上前,一邊彬彬有禮地對著眾人拱了拱手:「各位,我才剛到。」

  封炎的右手拿著一個小小的酒杯,對著李廷攸微微抬手舉了舉酒杯,就算是打了招呼。

  封炎又舉杯飲了小半杯酒,眼角的餘光又在看自家的蓁蓁,一雙眸子已經薰染了酒意,波光瀲灩。

  酒香飄來,從鼻腔直鑽入李廷攸的心裡,像根羽毛般撓啊撓,但他還是笑得溫文爾雅。

  「廷攸,這邊坐。」君然熱情地招呼李廷攸坐下。

  李廷攸笑著道:「阿然,你們可真有興致,」說著,他看向了桌上的白瓷酒壺,「這是何處尋來的好酒?我倒是從來不曾聞過這樣別致的酒香……」

  君然怔了怔,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僅是他,還有舞陽、涵星、雲華她們也是忍俊不禁,讓李廷攸心中暗暗不解,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

  封炎嘴角翹起,勾出一個引以為傲的弧度,始終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家的小姑娘,慢慢飲酒。蓁蓁釀的酒自然是別處沒有的佳釀!

  「廷攸,你還不知道吧?」君然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拿起白瓷酒壺親自給李廷攸斟酒。

  「嘩啦啦」的斟酒聲迴蕩在四周,酒香四溢,縈繞鼻尖。

  君然賣夠了關子,這才慢悠悠地說道:「這酒啊,是你那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總之,無所不知的小表妹釀的酒!」

  舞陽一聽到什麼上至天文下知地理,就跟著掩嘴笑了起來,姑娘們笑作一團,臉上皆是洋溢著嬌花般的紅暈。

  看著她們笑靨如花的樣子,端木緋也被傳染,忍不住跟著彎了彎嘴角。逗君一樂,也是功德一件!

  李廷攸錯愕地看著端木緋,雖然他知道這個喜歡裝糰子的小狐狸表妹懂得著實不少,卻沒想到她居然還會釀酒。

  李廷攸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笑了,仿佛剛才那張錯愕的臉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他拿起酒杯,聞了聞酒香,又嘗了嘗美酒,然後贊道:「猶勝杜康!……緋表妹,此酒何名?」

  說著,李廷攸看向了端木緋,飛快地眨了眨眼,意味深長。

  「碧芳酒也。」端木緋歪著頭也對著他眨了眨眼,接著隨意地問道,「攸表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李廷攸領會了她的意思,若無其事地笑道:「是皇上剛宣我來的。皇上還命錦衣衛親自護送我過來。」

  端木緋抿了抿嘴,沒再說話,半垂眼帘。

  悅耳的琴聲又響了起來,環繞在四周,時急時緩,時揚時挫,時高時低,端木緋的心也隨之起伏波動著。

  看來,她沒有猜錯,這個時候,李廷攸會被皇帝突然宣來,還特意讓錦衣衛護送,顯然並非是為了讓他來參加迎春宴。而是為了就近「圈禁」。

  這就代表著皇帝對李廷攸更不放心了,按他們原來的計劃,現在還遠不到這一步才是。

  情況不太對……

  端木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第一個想法就是懷疑是否閩州出了什麼「大事」?

  不,應該不是。

  她又立刻否決了這個猜測。

  李家在閩州經營多年,外祖父和大舅父他們都知道現在是關鍵時期,容不得一點差錯,不可能會讓閩州此刻出現什麼問題。

  可是皇帝又明顯是在防著李家,也就是說,是南邊什麼地方出事了,而皇帝怕李家也牽扯在內。

  那麼,到底會是哪裡呢?!

  閩州東靠海,西側是章州,往西南就是兩廣,兩廣再過去就是——

  滇州!

  想到滇州的特殊性,端木緋的眸子不由眯了眯,瞳孔中明明暗暗。

  滇州南邊與南懷接壤,數十年來,兩國年年都要打上兩三場,不過滇州南部有南安關作為大盛最堅實的屏障,這麼多年來南懷始終無法突破!

  難道說,是南懷破了南安關,滇州危急,皇帝懷疑是因為肅王與南懷有所瓜葛,擔心李家也跟著反,以致南方危,所以才會……

  只是彈指間,端木緋思緒百轉,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眉頭又稍稍舒展了一些。

  儘管這和他們計劃的不一樣,但也不算太糟,就是——

  如今該怎麼走,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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