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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公博沉思了好一會才開口:“我無意指出誰要負主要責 任,不過每次糾紛,我都不是居於發動的地位;而每一次都 變成首要分子,仿佛魏延,生來就有反骨。事實上是不是如 此呢?不是!一切演變,往往非始料所及,像十六年寧漢分 立,我在南昌主張國府和總司令部都遷漢口;因為當時我確 實知道,共黨並沒有多大力量,心想國府和總司令部同時遷 到漢口,這樣的聲勢,何難將共產鎮壓下去?哪裡知道,後 來畢竟引起寧漢分立。”

  “那麼,擴大會議呢?”

  “我在《革命評論》停刊以後,到了歐洲,本想作久居之 計;後來汪先生、汪夫人一再催我回國,結果搞出張向華跟 桂系合作的’張桂軍’事件和擴大會議。”陳公博皺眉搖頭,   ”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有人提醒他說:”這一次汪夫人勸駕的意思亦很 切。”

  “我決不會去!所以請炳賢兄代表。”

  “其實,我亦可以不去。”何炳賢說:”剛才言先生分析那 首詞,不是把汪先生的心事說盡了嗎?”

  “未也!”言先生接口說道:”我剛才還沒有講完;最近, 汪先生把他的那首詞改過了。上半闋改了兩個字;下半闋改 了結尾三句。”

  “怎麼改法?”陳公博急急問道:”快說!快說!”

  “前半闋中’猶作留連意’,改為’無限留連意’;下半闋 結尾三句:’只極目煙蕪,寒蛩夜月,愁秣陵’,改為’盡歲 暮天寒,冰霜追逐千萬程’”。

  聽言先生念完,座客臉上都似罩了一層嚴霜;最後是陳 公博打破了沉默。

  “看起來,汪先生一定要組府了!此刻我們不盡最後的努 力,將來會懊悔。”

  “這’最後的努力’是什麼?”

  “分兩部分。”陳公博說:”炳賢兄,請你無論如何要阻止 汪先生’組府’;其餘善後問題,我再設法挽救。”

  “恐怕很難。”何炳賢愁眉苦臉地。

  “不但難,”有人提出警告,”也許會被汪夫人硬拖住, ‘歲暮天寒、冰霜追逐’。”

  “這你請放心。”何炳賢顯得很有把握地,”別說’歲暮天 寒’,那怕’春暖花開’也沒有用。落葉是落葉,落花是落花; ‘蕭條異代不同時’,湊不到一起的。”

  何炳賢隨身帶著許多來自大後方各地,對汪精衛的批評, 口誅筆伐,嚴於斧鉞;但在”公館派”的人看,倒不如平心 靜氣的分析,反能令人折服。

  有一本青年黨辦的刊物,叫做《國論周刊》,因為是友黨, 認為持論比較客觀,其中有一評論汪精衛的文章,格外受到 重視;說汪精衛是十足地道的舊式文人,凡是中國舊式文人 所易犯的毛病,汪精衛都有。

  這些毛病中,最常見的是每每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情感,歌 哭無端,憂喜無常。大庭廣眾之間,儘管大家一團高興,而 他可以忽然憂從中來,不勝其飄零淪落之感。同時舊式文人 照例有一種誇大狂,儘管所見所知,平常得很,但總自詡為 有什麼獨得之秘,因此目無餘子,可以把別人特別縮小,而 把自己特別放大。氣量又狹小,稍不如意,即不勝起悻悻之 態。

  說得最深刻的是,舊式文人最不宜搞政治,卻又最喜歡 搞政治,因為中國過去的政治,根本是浪漫的,最合舊式文 人的胃口。中國文學缺乏邏輯,所以舊式文人便只有感想,有 慷慨、有衝勁,卻不長于思考;感覺敏銳,卻禁不起刺激。凡 此都是最不適宜搞政治的性格;而汪精衛偏偏無自知之明。

  許多人覺得這是切中汪精衛病根的話,但沒有個人敢跟 他說;當然也不會拿這篇文章給他看。但因為有這些評論,以 及顧孟余不聞不問,陳公博堅決反對的情形在,所以有些人 決定在幹部會議中保持沉默,仔細觀望。

  到會的幹部,濟濟一堂,有五六十人之多。汪精衛的態 度很平靜,只說為了挽救危亡,不得已挺身出來發起和平運 動;對應該不應該”組府”,希望大家發表意見。

  等他說完,周佛海一馬當先,主張”組府”。首先表示, 只要問心真是為了國家,就應當不避嫌疑、不擇手段,出而 擔當大任。他說重慶亦未嘗沒有人主張和平;而且這種人還 不少,不過,他們不敢有所主張,是因為心裡存著一種疑懼, 日本到底是不是真心求和?倘或能跟日本交涉,取得有利的 條件,重慶方面疑慮盡釋,響應和平運動的人,將會風起雲 涌。

  最後便提到現實問題了。這麼多人從重慶出來,赤手空 拳發起和平運動,如果不組織”政權”怎麼辦?周佛海只說 安全沒有保障;實際上人人都明白,偏獨安全,連生活都成 問題。總不能說老由日本人接濟;那一來更坐實了漢奸的罪 名,而且是日本人”御用漢奸”。

  其中確確實實也有懷抱天真的想法,為汪精衛的”理 想”所感動,不顧”歲暮天寒,冰霜追逐千萬程”來從事和 平運動的;此時將周佛海的話仔細體味了一下,不由得大為 泄氣——事實俱在,搞”和平運動”已變成一種職業;”組 府”不過是找個啖飯之地,這跟落草為寇,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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