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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蘇三省站直身子,一聲槍響,曾樹不再抽搐。一分鐘後,陳深疾奔著拐入了弄堂,他的身後跟著帶魚一樣的一串特工。陳深氣喘吁吁地站在蘇三省的面前,扁頭迅速地蹲下身去探了一下曾樹的鼻息,然後站起身來對陳深搖了搖頭。

  蘇三省把槍插回腰間,對陳深說,軍統還有力量在上海。

  那天陳深在弄堂里發現了一把黑色的雨傘。他突然想起了那個雨夜,他和唐山海站在沙遜大廈的樓下。那時候三輛篷布軍車已經在沙遜大廈門口待命,唐山海在雨中撐著的也是一柄黑色的雨傘。陳深向扁頭努了努嘴,立即有兩名特工迅速地拖走了曾樹,像拖走一棵被鋒利的斧子放倒的樹一樣,在路上留下一條發黑的血線。

  蘇三省跟著扁頭等人走出了弄堂,只有陳深仍然在原地站著,他為自己點了一支煙。他倚著牆,目光卻一直望著那柄黑色的雨傘。抽完煙後,他把菸蒂在青磚牆上撳滅,撿起了那柄雨傘並收攏了。他拄著雨傘就像拄著拐杖似的,向一片白亮的弄堂口走去。陳深已經十分清晰地意識到,從重慶投誠過來的唐山海只會是兩種身份之一,一種是軍統潛伏人員,一種是中共潛伏在特工總部的人員。但無論是哪種人員,在國共合作時期,都是友而不是敵。

  蘇三省受了一場虛驚。他在清剿國民黨軍統上海站的行動中立功的嘉獎令很快下來,同時在李士群的授意下,他被畢忠良提為直屬行動隊的二分隊隊長。沒過幾天,日本特務梅機關的機關長影佐禎昭少將特許,讓蘇三省在上海建立了東亞政治研究所。也就是說,蘇三省已經是一個有自己地盤的人了。畢忠良在上海飯店擺了三桌,請了直屬行動隊和 76號總部幾個頭面上的人物一起吃了飯,以示自己在為蘇三省慶功。他搖晃著酒杯十分感慨,希望直屬行動隊能多出幾位像蘇三省這樣的人物,同時又由衷地表達了為蘇三省的升遷感到高興的心情。那天畢忠良顯然喝得有點兒多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但是所有的說辭都是滴水不漏的。陳深一直扶著他。蘇三省離開後,畢忠良讓陳深扶著他進了一間包房。

  在這間漆黑的沒有開燈的包房裡,畢忠良抽了生平第一次煙。煙是他問陳深要的,陳深為他點上了火,然後兩個火星就在黑暗之中明明滅滅。畢忠良並沒有醉,他恢復了常態,十分冷靜地說,冊那,我們這是在刀口上舔血啊!

  畢忠良讓陳深留意蘇三省的動向,他十分害怕蘇三省平步青雲,風頭蓋過了自己,說不定自己就會被總部直接擼下。畢忠良又讓陳深盯緊唐山海,儘管總部首腦李士群認為唐山海是真心投誠,且是帶著見面禮來到特工總部的,但是畢忠良仍然覺得唐山海是個不能全信的人物。畢忠良告訴陳深,因為害怕重慶派人鋤殺蘇三省,總部已經同意讓蘇三省在外面租房辦公。那是一處隱秘的,對畢忠良也保密的紅磚房民居。但在畢忠良看來,這一切都是蘇三省隨時會被重用的信號。

  此刻的蘇三省,坐在一輛黑色的別克車裡,在另一輛車子的護衛下像兩條水中潛行的魚一樣消失在夜幕中。幾乎是從那個時刻開始,蘇三省更喜歡從黑暗中觀察夜上海了。他仿佛給自己打了一支強心針,用一雙烏亮充血的眼睛,緊盯著上海的每一寸夜色中的空氣。他提醒自己要開始一種深居簡出的生活。軍統組織被全線摧毀,卻還有力量可以對曾樹和自己下手。他決定從第二天開始,就摸查這隱藏在黑暗中的幕後兇手。這個兇手會是誰?蘇三省的腦海里迅速地浮起幾個人的臉,其中一個無疑是唐山海。他對唐山海印象深刻,那天在沙遜大廈,當他像一隻哈巴狗一樣濕漉漉地堆著笑站在唐山海面前時,唐山海像一個貴族一樣,叼著雪茄溫文爾雅地噴著煙。蘇三省在黑暗之中無聲地笑了,他覺得唐山海當初的那種氣勢,令他十分得不舒服。

  拾叄

  蘇三省就此在畢忠良和陳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直到有一天他帶著一輛車子來到 55號直屬行動隊。那天李小男剛好順道拐進直屬行動隊來看陳深,她和陳深站在二樓陽台上吞雲吐霧地抽著煙,並且聊著電影明星胡蝶的髮型。從二樓陽台往下看,車門打開,蘇三省烏亮的皮鞋從嶄新的黑色別克車裡邁出來,然後出現了他同樣烏亮的頭髮。他抬頭仰望了一下小樓,那些刺眼的陽光從屋檐滾落下來,直接撲進他的懷中。所以他笑了。他對手下一名為他打開車門的特工說,告訴畢隊長,二分隊要求馬上開會。

  那天在直屬行動隊狹長的會議室里,只有四個人參加了會議。蘇三省、畢忠良、陳深和書記員柳美娜,坐在一起像是一盤象棋殘局中的幾粒棋子。蘇三省一直在一張 1932年的上海地圖上不停地比劃著名,很像是一位軍事指揮家的樣子。蘇三省後來講得口渴了,他把一枚圖釘釘在了大方旅社的標記上,然後讓人倒來一杯水。他坐了下來,眼光賊亮地在各人的臉上閃過。

  蘇三省說,我要講的就這麼多,究竟該怎麼做,我聽畢隊長的。

  陳深的手指頭不停地敲擊著桌面,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張地圖上。地圖上的各種方塊圖案,迅速在他的想像中成了弄堂、街道、商店、旅社和民居,那些隱藏其中的殺機四伏,讓他的精神高度緊張起來。他突然之間想到,蘇三省已經自作主張把這鍋饅頭給蒸熟了,然後再來問大家,是吃掉還是扔掉。陳深最後把目光移向了畢忠良,騎虎難下的畢忠良乾咳了一聲說,傍晚六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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