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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畢忠良走到了陳深的面前。畢忠良依然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他一直耐心地看著陳深把頭髮剪完,然後說,有個六人軍統小組,在米蘭俱樂部打牌。

  陳深麻利地收拾著剪刀和梳子、圍布,迅速地捲成一團。你為什麼不早說?陳深說。

  畢忠良看了柳美娜一眼說,因為來得及,他們還會繼續打牌,如果你不去打斷他們的話。

  陳深帶人在米蘭俱樂部圍捕了軍統六人小組,他的隊員在扁頭的帶領下十分輕易地將六人小組帶上了篷布軍車。陳深站在車邊全神貫注地喝格瓦斯,他覺得他的整個身體仿佛就是火炭,需要不停地喝這種含輕度酒精的汽水才能讓自己涼快下來。一隻麻雀突然降臨在不遠的空地上,它小心翼翼地左右觀望,併攏雙腳跳躍。陳深就一直眯眼看著麻雀,他想起了兩年前“麻雀”對他下達的第一道指令:潛伏。然後大名遠揚的中共諜報精英麻雀就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直到最近麻雀又突然下達了一道命令,和宰相接頭。

  陳深看到隊員們匆匆出來了,六個人被繩子捆成了六隻粽子。他們幾乎是被扔上車的。陳深嘆了一口氣,他把那瓶汽水喝完了,小心地放在俱樂部門口的台階上,然後走向了副駕室。坐上車的時候他一直在想,自己是莫名其妙的潛伏者,卻做著與革命相反的事,一次次地圍捕著軍統或共黨分子。

  車子遠去,陳深回頭,他看到格瓦斯的瓶子在蕭瑟的台階上,像一位寂寞的怨婦。

  那天晚上,陳深出席了上海飯店的一個宴會。陳深就坐在畢忠良的夫人劉蘭芝身邊,隔著劉蘭芝才是畢忠良。陳深一直叫劉蘭芝嫂子,劉蘭芝像一個病了的絲瓜,其實她有著十分好的相貌,但是她的氣色卻十分差。她是一個有病的人,她會出汗、心慌、做惡夢,她的日子過得一點也不舒坦。於中醫而言,這只是小病,可以用藥調理。但是陳深一次次地去給她買來藥,她的病卻不見好。她一如既往地病著,十分感嘆地拉著陳深的手說,我這個病,一定會病到死為止的。

  比起畢忠良來,劉蘭芝和陳深說得更多些。劉蘭芝一直把陳深當成了阿弟,更何況陳深曾經在江西剿赤匪時救過畢忠良的命。劉蘭芝總是埋怨畢忠良不夠關心陳深,急了的時候她會罵畢忠良忘恩負義。畢忠良十分無奈,有一次他找到陳深說,你趕緊娶個家主婆吧,算是我求你。你娶不到家主婆,你嫂子每天都要怪我好幾回。

  陳深這一天見到了李士群。開宴前他才明白,原來從重慶叛逃過來的國軍上校軍官唐山海帶著夫人徐碧城投了特工總部,被分配在直屬行動大隊。他帶來的見面禮就是六人軍統小組。李士群是來為唐山海接風和頒獎的。掌聲突然就響了起來,陳深看到徐碧城面色紅潤,輕輕地挽著唐山海的手踩著紅地毯走來,顯然徐碧城是一個見慣了場面的人。這讓陳深想到了多年以前的往事。那時候陳深在青浦特訓班偵諜組當教員,學生中有好多是女的,徐碧城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和徐碧城之間,有過一段不明不白的感情。至少陳深無數次為徐碧城剪過頭,也有過一次深深的擁抱。這一場無疾而終的感情,因為那年冬天學業的解散而各奔東西。直至後來,陳深追隨畢忠良一起投汪時,仍能清晰地記得徐碧城當年被風凍紅的一張臉。而現在,陳深覺得自己不過是比她先行了一步,儘管徐碧城成了珠光寶氣的軍官太太,照樣也是投汪分子。但陳深不知道的是,唐山海是戴笠打出的一張牌。那六名軍統成員,無疑是幾隻隨時可以捨棄的小蝦。

  那個漫長的晚宴中,徐碧城仿佛不認識陳深似的,一眼也不往陳深這邊瞧。陳深卻一直注視著徐碧城,以及徐碧城身邊的夫君唐山海。唐山海像領袖汪精衛一樣,西裝革履,一個十足的美男子。陳深認為唐山海很像是上海人,因為上海人講究的是腔調。從每一個舉手投足的細節來看,唐山海是有腔調的。他喝的是紅酒,抽的是雪茄,頭髮梳得纖塵不染。在他的面前,陳深很像是一名癟三。陳深的頭髮是焦黃的,劉蘭芝一直認為這是營養不良的緣故。但陳深自己清楚這是遺傳。陳深的父親在世時,頭上頂著的就是一堆枯黃的草。

  唐山海還向李士群和畢忠良提供了颶風隊的情報。颶風隊是軍統派往上海的特別行動隊,專門刺殺漢奸,手段千變萬化,幾乎都是一擊而中,很少有落空的。其實關於颶風隊及各路自發組織的暗殺小組的情報,唐山海提不提供,陳深都瞭然於胸。汪精衛政府成立前一年的冬天,鄭蘋如就在戈登路西伯利亞皮貨店刺殺過76號頭子丁默邨,但是沒有成功。政府成立後沒多少日子,又有好些官員喪命,連親汪親日的青幫頭目張嘯林也沒有倖免。半年後,最可憐的傅筱庵市長在家中被人用菜刀割了頭。所以陳深十分感嘆,當官實在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

  當然,陳深的風險也是極高的,他不知道颶風隊已經把他列為畢忠良的紅人,也就是列入了即將鋤殺的重要目標。陳深將要面對的是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狀況,沒有人能幫得了他。陳深一直看著徐碧城,徐碧城的目光終於轉過來了,她微笑著舉了舉手中的杯子。陳深也舉了舉手中的格瓦斯瓶子,他眯起眼睛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席散去的時候,陳深借裝走在徐碧城的身邊。他很想說些什麼的,但是想了好久,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最後他失望地看著徐碧城挽緊了高大英俊的唐山海的手臂,留給他一個郎才女貌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了青浦特訓班的春天,徐碧城剪著乾淨的短髮,像一縷春風一樣如期而至地吹到他的面前。徐碧城的一隻手從屁股後頭伸出來,手中是一把亮閃閃的十孔布魯斯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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