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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寒霜臉色冷沉,未有絲毫緩解。

  白禹又施施然笑,眼中有惑人的春意,揮袖放出三萬盞魂燈,懸浮滿院,“換這個見面禮,可有滿意?”

  陸寒霜指尖一顫,赫然明白:

  兮淵已殞。

  不僅還了三萬神魔的命債,還殉身煉魂燈三萬盞,每一盞一滴魂蠟,點在燈骨上,重聚魂火,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魂碎三萬片,歷經烈火焚魂之苦,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眼中微有澀意。

  他雙目微闔,掩蓋那些紛紛湧上卻十分陌生的情緒,想起那日臨別曲的哀意,想起兮淵答應給他一個交代,想起那個問了兩次他都未曾透露的真名,最後的最後,他想起兮淵眼中快要溢出潺潺春流,繾倦地捧著他的發,說了兩次“甚好”。

  “呵。”白禹一身輕笑,逼得陸寒霜快速壓下所有情緒,豁然睜開眼,目光犀利如劍。

  “前塵舊事不過一場誤會,如今三萬命債已償,生機亦還,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些歡喜。”白禹道:“你若更喜歡兮淵,我可只當你的兮淵,如何?”

  “不如何。”

  “為何?”白禹費解,“我與他同出一體,性格相仿,你能接受兮淵,卻不能容我?”

  “蕭衍在哪兒?”陸寒霜突然道。

  “自然魂魄歸位,你我才得重逢。”

  陸寒霜睫毛微顫,垂眸:“那便是已死的意思。”

  白禹啞然。

  陸寒霜牽起嘴角,笑得譏諷,“你這麼喜歡演別人?卻不知你本性到底是什麼樣?”

  白禹一愣。

  “你看出來了啊……”

  而後點頭自語,“是呢,你乃寒霜所化,向來通透。”

  白禹自誕世,不僅是服從命書的傀儡,還是裝著西河主宰“高貴”魂魄的一張皮子,一個容器。

  主宰魂魄雖然一直沉睡體內,卻也一直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旦事情偏差《命書》太多,便會甦醒取而代之。

  西河主宰與陸寒霜有什麼糾葛?他不知道!也查不到!他想:主宰既能以他為子,他為何不能以他為子

  白禹蒙蔽天機,並非借假死脫殼轉生為兮淵好與陸寒霜再續前緣。他之所以神隱歸夢島,不過是耗盡神力把主宰沉睡的魂魄排出體外,身體消耗太大,支撐不住才陷入沉睡,修養生息。

  然後,他給反設一局,誤導兮淵。

  再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連毀主宰兩個分魂,再讓陸寒霜誤以為他便是兮淵與蕭衍,他也早知,陸寒霜喜好的便是主宰這樣的性子,想著取而代之,繼續跟陸寒霜在一起。

  “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是看了一則故事。”

  《黃粱枕上書》里寫孟朝的最後一篇,講述了一個從農夫救蛇,到黑蛇報恩,至龍陷泥潭的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與神殿壁畫上記述東陽主宰的事跡一般無二:孟有一韓姓人家被誅九族,嫡孫流落鄉間。

  故事的主角姓韓,名雙,取意舉世無雙。

  家人遺命讓韓雙放下仇恨。帝王主宰萬里山河,人間最尊貴之人,怨如何?怒如何?縱然帝王有錯,又能奈之如何?無可去恨、去怨、去怒?

  韓雙卻不認命,他道帝王是人間之主,他便去尋凌架於人間之上的,於是便有了尋仙一道。

  故事的後半部分多了一條龍。

  韓雙農時,曾救過一條凍蛇,卻被反咬一口。

  他尋仙時,那蛇修煉化了蛟;他閉關修道時,那蛇由蛟化了龍;他修道有成出關時,洞府前赫然一丰神俊逸的翩翩兒郎,沖他微微一笑。原是那蛇終可化人,摸遍名山尋上門來。

  郎君道:“閣下救命之恩,區區本想以身相許,可惜人妖殊途。這悠悠數十載,在下潛心修煉終有小成,得償所願同為人,特來尋你報恩。”

  韓雙愣住,“既如此,當初緣何咬我一口?”

  郎君笑言,“原不過是留下一抹記號,待他日好來尋你,也怕閣下輕易忘了我。”

  一場誤會,既無仇也無恨,韓雙沒有放在心上,趕著去尋老邁的帝王報仇。郎君痴纏,韓雙厭煩,便施了個定身咒,駕雲逃走。

  韓雙以帝王血慰韓家在天之靈,償還了養育恩情。

  重回故地,韓雙見一具龍骨埋於旱田,方知:原來那日郎君被定身,在暴曬下現了原形,被頑童扒皮抽筋,龍險泥潭無法翻身。

  他為還因果,助龍骨脫胎,宛如涅槃,竟一飛沖天,得證大道。

  韓雙自覺恩怨兩消,揮揮衣袖走人。

  龍君苦笑,“閣下常言,區區以龍之寒骨塑無血藕身,堪稱冷心冷肺冷血冷骨,但閣下雖有鮮肉熱血卻生性涼薄,其薄情寡性,令人自嘆弗如。”

  言語怨懟,可龍君卻憂心韓雙造百年亂世的惡果,受其累,便自斷龍尾,化作恩澤雨露,替韓雙洗罪。

  這故事儼然像寫東陽主宰與西河主宰,冥冥之中陸寒霜萌生一個驚人的猜想:

  若西河主宰為勸東陽主宰消去戾氣,以星盤對弈,兩人可會化身參與其中?若有,那西河主宰執白,身處異界,最有可能的便是兮淵,生具仙格,身負蛟龍血脈,一雙修煉也醫治不好的天殘之腿,情況完全吻合,連替人贖罪的性子都如出一轍。

  可若是兮淵。

  身為兮淵元嬰之一的蕭衍,丹田中修出的元嬰也是斷腿,按照兮淵的猜測,他們與白禹本是一體,可白禹雙腿分明完好無損,這其中必然存了疑點。

  陸寒霜懶於與白禹贅述,只道:“你與他的本性實在相距甚遠,怎會天真到想替代他們?”

  “本性?”白禹嗤笑,“那也不過是被寫出來的東西罷了。”

  他不掩譏諷:

  “你眼中那個胸懷寬廣、偉大殉身的人,看著是春風細雨般君子,其實不過也是個‘小肚雞腸’之輩。縱是一場戲,也擔心你愛上我,所以除開命運,他一早便寫清我的性格。仿著你最討厭的性格。”

  早在一開始,白禹便深知陸寒霜不可能喜愛他,原也沒什麼。

  可便是名山名劍時間久了都會生出山靈劍靈,更何況,他還是裝著那位‘高貴靈魂’的殼子?

  他原本想仿著那位努力裝出陸寒霜喜歡的樣子,可本性難改,兩次皆失敗。

  白禹道:“從頭至尾,我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你有也好無也罷,背叛了便能毫不手軟殺之的可有可無的人吧?”

  陸寒霜抬眼,“你恨西河主宰,所以想殺了他?”

  “是也不是。”

  恨是恨的。

  不過,“不過我殺不死他,最多不過是讓他輸。”

  輸掉他宛如傀儡毫無意義的一生來推動的這局棋。

  白禹看著陸寒霜取出的本命三器,一動未動,生死他其實已看透,只剩對陸寒霜的執著,未曾排解,耿耿於懷。

  白禹道:“我唯一好奇的,便是你在這局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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