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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覺夏知道他不會理解,也很正常。

  他只能通過自己的經歷告訴他緣由。

  「我小時候學過一段時間的舞蹈,民族舞和現代舞。七歲的時候,我媽領著我去廣州市少年舞蹈團,參加他們種子選手的選拔考試。當時所有大人都告訴我,我是條件最好的孩子,一定能選上。」

  這樣的敘述里總是暗含著反轉的後續。

  「最後一場考核里,我們要上真正的舞台,和之前的不太一樣,很大,很暗,只有一束追光。」

  裴聽頌很快就明白了,他眼前甚至有了那樣一副畫面。

  小小一個男孩兒,迷茫無助地站在漆黑一片的舞台上。

  「你……落選了?」

  「嗯。」方覺夏的語氣還算平淡,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一步步向前走著,「我盡力了,但還是從台上摔了下來,還摔斷了左腿。那個時候去醫院,他們才知道原來我有夜盲症。」

  「當時很失望吧?」裴聽頌問。

  「也沒有。我一醒來就問我媽媽結果是什麼。她告訴我他們之後會給我消息。後來就沒有然後了。」方覺夏無奈地勾了勾嘴角,「可能在大人的心裡,小孩子是不記事的,過一段時間就忘了。可我記憶力很好。我很認真地吃飯,養病,很聽話,以為只要腿好了我就能進舞蹈團,可以成為一名舞蹈演員了。」

  昏暗的光線下,裴聽頌看向他,那張精緻的面容上沒有太多表情,實在不像一個回憶起遺憾往事的人,但他是方覺夏,這一切就變得合理起來。

  可他聽著,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一個小孩乖巧養病的情形。

  他小時候……應該也長得很好看吧。

  「後來呢?」裴聽頌問。

  「沒有後來了。」方覺夏語氣冷淡,「我外公把夜盲症的事告訴我了,還有什麼好期待的。一個有很大概率在舞台上接近失明的人,怎麼可能成為舞蹈演員?」

  裴聽頌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安慰,但又不知如何安慰,他竟然一下子變得笨嘴拙舌,只能嘆息著也是發自內心地說一句,「好可惜。」

  「不可惜。」方覺夏說,「我之後不小心聽見大人們說話,才知道就算我沒有夜盲症,也是不可能入選的。」

  裴聽頌不解,「為什麼?」

  方覺夏扭過頭,瞥向黑暗中的裴聽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因為這個。」

  「一個舞蹈演員,臉上是不能有明顯痕跡的。」

  和偶像不一樣,他們並不需要辨識度。

  無論長得多漂亮。

  方才他那一瞥,撞得裴聽頌心緒震盪,不知說什麼,只好沉默地扶他走完最後一小段晦暗通道。

  他們的舞台也不全是明亮的,儘管多數都是有燈光的。他無法想像方覺夏是怎麼做到一次都不出錯,不讓任何人發現自己是不一樣的。

  裴聽頌想起自己剛進公司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個內部傳說就關於方覺夏。大家都說,別看星圖是個小公司,裡面可有個練習生之神。

  方覺夏的負·面·新聞和他人盡皆知的刻苦程度成正比,人人都知道,他幾乎是住在練習室的。無論什麼時候去公司的練習室一定能找到他。他一定在跳舞。

  那個時候裴聽頌只覺得誇張,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已經被所有人定義為天資難得的人,要用近乎自殘的練習強度去逼迫自己。

  現在他懂了。

  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他是已經失敗過一次的人。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方覺夏會因為那部紀錄片的開場而動容。

  無論從哪種意義來說,他都身處黑暗。而在那個黑暗的小房子裡,方覺夏根本沒有退路。

  通道的末尾通向舞台地下大廳。逐漸增強的光令方覺夏自覺地慢慢退回安全距離,他好像從深海中一步步走出來,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陸地。

  「你不害怕,或許有一天,你會像小時候那樣從舞台上摔倒嗎?」

  聽到裴聽頌的發問,方覺夏坦然自若,「怕。所以我必須讓自己的每一個動作精確到在距離上沒有誤差。」

  昏黃的燈光打在他臉上,將他睫毛的陰影拉長,蝴蝶似的落在臉頰。

  「這個圈子的容錯率近似為零,可是很不巧,我帶著錯誤的標記出生,天生又是趨向於發生偏誤的那一類人。」

  他對裴聽頌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我只能努力假裝自己不會犯錯。」

  「覺夏!小裴!」

  程羌從不遠處跑過來,氣喘吁吁,像是找了他們很久。他的出現中斷了方覺夏的自我剖析,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緒,面向程羌。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著裴聽頌說這麼多,他每一次都不明白。

  他心裡想,或許裴聽頌也覺得很疑惑,為什麼他要傾聽這麼多關於自己的過往和心聲,這在他看來會不會是一種討好般的示弱。就好像那些選秀節目中聲淚俱下訴說自己悲慘過去的選手,拿這些欺騙眼淚的事跡豐滿自己的人物形象。

  裴聽頌會怎麼看待他。

  「你們搞什麼?我找了你們一大圈。」程羌越來越近,方覺夏思考著要不要沿用剛才裴聽頌應付工作人員的藉口。不成想忽然聽見身邊人的低語。

  「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他看向裴聽頌,有些莫名。

  裴聽頌的眼神很誠懇,「還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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