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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慕容復現在最缺的正是時間,不等章楶向他介紹何謂“築堡淺攻”,他便已忍不住插言道:“章大人的辦法果然老辣,只不過……晚輩卻實在沒這耐心。”

  章楶聞言不禁微一挑眉,由來領兵的將士最怕的便是兩種上司,一是怯懦畏戰,二是急功近利。他已是花甲之年,大半輩子的仕途全在這西邊輾轉,自問這“築堡淺攻”的辦法才是最適合西邊的戰術。他唯恐慕容復只憑書生意氣胡亂指揮,白白荒廢了這大好局面,當下好言勸了一句:“慕容大人,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慕容復輕輕搖頭,沉聲道:“晚輩並非意氣用事,只是我大宋缺少良馬,糙原作戰先天不足。縱然以堡壘推進,同樣是投入巨大而收效甚慢。無論是官家還是政事堂的相公們,只要見到西軍作戰並無巨大收益而銀錢卻如流水般砸下,他們定然不會長久支持章大人之策。戰爭,必須為政治服務。朝廷最終獲利的戰爭,才是勝利的戰爭。”

  章楶本以為慕容復是好大喜功,此時聽他把話說地這般透徹也不由微微而嘆。“兵以利動,老夫戎馬半生才明白的道理,慕容大人這般年紀便可隨口道出。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章大人繆贊了。”慕容復擺了擺手,又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大宋先天騎兵短板,便唯有在旁的地方想辦法。重甲車陣只可自保卻不能傷敵,終究過於被動。所以,晚輩才以十年之功研發隧發槍,目的正是要破解夏國騎兵。”

  “那隧發槍老夫見識過了,的確威力了得。”可以說,若非見識了隧發槍的殺傷力,章楶也不會以安撫使的身份走這一趟。“然則,要對付夏國的重甲騎兵鐵鷂子,縱然我宋軍人人一把隧發槍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元豐一戰,我軍已死傷無數,如今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怕是不願見再起兵刀。”

  “況且,夏國亦有城池堡壘,高牆鐵壁不遜我朝。光憑這隧發槍,也是有力不逮。”折可適跟著補上一句。

  “所以,還要有炮。”慕容復一字一頓地道。

  “炮?”章楶與折可適同時奇道。北宋年間火藥僅在戰爭中初步得以應用,至於火炮更是聞所未聞。

  慕容復將目光轉向種諤,只見種諤起身朗然一笑,放聲道:“就請兩位大人在我鄜延軍盤亘數日,明日見我鄜延軍將士試炮!”

  第二日一早,這一行四人便又來到了鄜延軍駐地郊外。那裡,新建了一段高大的城牆。而在距離這處城牆莫約三千米的地方,鄜延軍的火炮隊已熟練地擺好了火炮準備演示。

  見到四人到來,負責研發火炮的宗澤即刻上前抱拳一禮:“軍器監少監宗澤,見過諸位大人。火炮已清理妥當,隨時待命!”

  章楶見這火炮的造型像是在兩輪的車架上架了一隻鐵筒,不由多嘴問了一句:“這便是炮?”

  “正是!這是以佛朗機……”慕容複習慣性地要介紹這款抄襲作品的來歷,哪知話說半截便被種諤一胳膊掄開。只見種諤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向章楶言道:“這火炮由慕容大人與宗大人一同研製,還請章大人命名!”

  章楶呵呵一笑,撫須道:“先試炮再說。”

  有章楶一聲令下,那些火炮很快便怒吼著射出炮彈,瞬間便將那堵高大的城牆轟成了廢墟。

  章楶見這火炮有如此威力不由微微變色,慕容復見那些火炮隊的士兵們放炮時動作熟練一氣呵成也不禁輕輕點頭。

  宗澤研發火炮多年,見慣了放炮時的情景,只面無表情地為章楶介紹:“這是實心彈,請諸位大人移步,再看一看霰彈。”

  實心彈由鐵塊磨成球體,一炮一彈,主要用於攻城。而霰彈則是在子銃中裝滿鉛鐵小丸或碎石,一打一大片,以殺傷人員為主。

  見識了這霰彈的威力,章楶與折可適更是大聲叫好。“有這火炮,鐵鷂子必破無疑!”

  宗澤性情沉穩,不負他“呆若木雞”的考評。便是章楶已對他連聲誇讚,他也只木著一張臉慢條斯理地道:“實心彈最遠可在六百里外放炮,但霰彈最遠卻只能在一里外放炮。大人,不可不察!”

  折可適老於戰陣,一眼便瞧出霰彈主要對付的正是夏軍的鐵鷂子。若是最遠只能在一里外放炮,那便意味著極有可能仍有少數鐵鷂子躲過霰彈,沖入宋軍陣營。然而,這一回他卻不以為意,只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里,足夠了!”

  章楶更加沉穩些,問道:“隧發槍已有十萬支,這火炮有多少?”

  “目前為止,有實心炮一百門、霰彈炮二百門,一共三百門。”宗澤即刻答道。

  到了章楶、種諤、折可適這等官位,領軍數萬鎮守一方,習慣了將一切軍事物資以千萬計數。聽聞這厲害的火炮竟只有區區三百門,折可適即刻皺眉道:“怎麼不多造些?”

  宗澤睨了他一眼,平心靜氣地道:“加上研發費用,這些炮平均每門造價三萬貫,三百門就是一千萬貫。這些錢全是明石自掏腰包,他這十年的收益差不多都投進來了,你想讓他傾家蕩產不成?”

  宗澤此言一出,大夥全靜了下來。從蘭慶防線到隧發槍再到火炮,慕容復為這場戰爭投入的資金已超過兩千萬貫,這實在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

  隔了許久,章楶方幽幽一嘆,沉聲道:“慕容大人為西軍煞費苦心,看來這一戰是勢在必行!”

  “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不戰更待何時?”慕容復笑道。

  哪知章楶聞言竟只輕輕一笑,緩緩道:“天時地利的確有了,但人和……慕容大人能拿到聖旨麼?”章楶此言一出,慕容的面色即刻一凝,耳邊只聽得章楶又道。“慕容大人雖得太皇太后倚重,但太皇太后畢竟老邁心慈,不願見邊關殺戮。我等鎮守一方,若無旨妄動形同謀反。”

  “用兵的機會可以製造,這個並不難。”慕容復坦言道,“章大人是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在下又奉命巡稽地方,有在下與章大人一同上奏朝廷,朝廷必定深信不疑。”

  慕容復此言一出,便連折可適也忍不住眉心亂跳。慕容復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章楶與他一同瞞騙朝廷擅開邊釁,實在膽大包天!

  章楶的臉色一樣是紅了又白,若非瞧在那些火炮的份上,只怕他已下令將這欺君罔上的狂徒推出去砍了。只見他沉默了一會,忽而冷哼一聲,摔袖便走。

  种師道以為談判不成登時變色,正要上前勸解,慕容復卻忽而伸手攔住他,微微搖頭。种師道正不明其意,慕容復卻已甩下他,亦步亦趨地跟上了章楶。

  只見眾人隨章楶一同返回營帳,慕容復屏退左右又親自為他奉上清茶。許久,章楶方幽幽一嘆,低聲道:“慕容大人,老夫雖在西邊,朝廷里卻也仍有幾位故交。聽聞今年入夏以來,太皇太后玉體違和已病了兩回,怕是……”說到此處,他不由輕輕搖頭。“……卻是官家年輕向武,有奮發之心。治大國如烹小鮮,慕容大人何不等上一段時日呢?”

  章楶把話說地這樣明白,慕容復自然感念他的照拂。只是慕容復能等小皇帝上位再出兵攻夏麼?顯然不能!慕容復知道,對章楶這樣的官場前輩,謊言相欺全無用場,不如開門見山取得他的認同,當下便落落大方地道:“官家雖有奮發之心,可惜他偏向新黨。下官只怕一旦官家親政,便會大舉斥退舊黨成員,而下官這些年的努力便盡皆作廢。”

  “可無論如何,咱們這些隧發槍和火炮卻不是假的。”折可適急道。他終究是党項人,雖身居高位卻也時刻心存警醒。大宋向來對武將防範甚嚴,欺瞞官家與朝廷,擅自開啟滅國之戰,勝未必有功敗則是滅族之罪。既然有了隧發槍和火炮能確保勝利,又為何不將這場仗打地安全些呢?

  哪知他話音方落,慕容復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折將軍可還記得王中正、高遵裕、李舜舉、徐禧?若是開戰時官家如先帝一般安插幾個親信過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只怕我們就不是以槍炮打夏國,而是給夏國送槍送炮。”頓了頓,慕容復又道。“可若是伐夏之戰如今便開始籌謀布局,以太皇太后對本官的信重,多半會由本官主持局面。本官可擔保,一定盡力做好後勤,絕不對諸位將軍的用兵插手過問,由得諸位放手施為!”

  文官輕視武將,戰事中紙上談兵指手畫腳,戰後有功必搶有過必推,在宋時已是普遍情形。武將們提到這個便都恨地咬牙,是以慕容復一把他的條件開出來,折可適的眼前便是一亮,顯然已是意動。

  武將們在乎是如何打勝仗、如何不被搶功,但章楶身為文臣,顯然考慮的會更多一些。比如:正統。只見他沉默良久,忽而一針見血地問道:“慕容大人攜滅國之功,是要勢壓官家?”

  慕容復洒然一笑,淡然道:“這天底下誰能勢壓官家?下官只是不想那些攫取民脂民膏的新黨來攪局罷了。因無聊的黨爭而毀了平滅夏國根除邊患的良機,章大人便不覺得可惜麼?”

  章楶卻沒有搭話。官場上,哪一個官員的出發點不是為國為民?至少號稱是為國為民。但究竟是或不是,卻要看結果。章楶默默地在心底算了算官家的年紀,十八歲,終究太過年輕,未必能節制權臣。

  慕容復嘆了一聲,又道:“章大人,只要軍權不在我手,官家的皇位便穩如泰山。至於朝廷政務,難道章大人真心以為以章子厚為首新黨會比我恩師蘇子瞻為首的蜀黨做得更好麼?”

  話說到這,章楶也不由輕輕一嘆。他並非不知民生,當年王荊公推行新法,百姓萬人唾罵餓殍千里的場面他也不是沒見過。章惇偏激好殺,只怕還不如王荊公。只是章楶一生忠君不涉黨爭,想到他若助力慕容復等於是無形之中助他在朝中爭權,他實難說服自己。想到這,他不由幽幽一嘆,緩緩道:“事關重大,且容老夫考慮。”說罷,他也不理會種諤與慕容復是什麼面色,徑直走了出去。

  折可適為章楶所器重,章楶一走,他也急忙向眾人抱拳一禮,跟著追了出去。

  這兩人方一離開,种師道的面色便是一沉。“章大人向來忠心……”

  哪知他話未說完,慕容復便已笑道:“你放心,他會答應的。”章楶若是不肯答應,方才就不會與他說這許多。他不願放棄以滅國之功挾制小皇帝的機會,章楶又豈會放棄平滅西夏名列凌雲閣的機會?或許他原本願與新黨合作,但隧發槍與火炮皆在慕容復的手上。少了這兩樣東西,平滅西夏便是個笑話。

  “答應就好!”种師道卻也不疑慕容復的判斷,只黑著臉道。“依我看,你還是得好好調養身體,別死在半道上。”种師道知道,章楶是擔心慕容復會成為權臣欺壓官家。只是他相信,若是讓章楶知曉慕容復真實的身體情況,他定會疑慮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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