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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庭堅對《汴京時報》的主編欽佩已久,今日此行主要目的便是為了拜會主編。這時見房內的這些青年士子竟稱他為主編,他不由愕然地望嚮慕容復。

  慕容復笑道:“不瞞師兄,今日之前《汴京時報》並無真正的主編,通常是由我定下每期報紙主題,大夥集體創作。但今日之後,這主編之位便有了歸屬——正是師兄!”

  慕容復話音方落,那十多名青年士子便已迫不及待地上前直抒己見。

  “主編大人,在下是社會版編輯周籌。社會版新聞繁多,在下要求多加兩個版面。”

  “在下是時政版編輯黎牧齋!時政版才是《汴京時報》的根基,要加也是先加我們!”

  “在下是廣告版編輯錢大通,沒有廣告收入,大家都要喝西北風去。我堅決反對壓縮廣告版面!”

  “庸俗!俗不可耐!主編大人,在下是教育版編輯……”

  待黃庭堅送走那十來個口才了得上躥下跳的編輯,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只見他滿面怒容地轉向正在一旁與秦觀等人悠閒茗茶的慕容復,咬牙道:“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復隨手放下茶杯,漫不經心地:“《汴京時報》原是小弟名下產業,在黃師兄赴京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是以主編之位長期懸空。小弟不日又將前往西寧赴任,諸位師兄中唯有黃師兄見識廣博、文采了得、性情沉穩,最適合這主編一職,小弟不來拜託你還能拜託誰呢?”

  黃庭堅半晌沒有說話,原本黑沉的面色一會轉青一會又轉紅。他是性情沉毅直慡之人,實在受不了慕容復的戲弄。

  慕容復察言觀色,也好似看出了他的不快,黯然道:“師兄看來並不樂意?……罷了,小弟再想想別的法子罷。大不了,這報紙也只能關門大吉。”

  黃庭堅知道慕容復說的話多半又是假的,只是他本人著實欣喜於報紙的存在,不敢賭這個可能。忍了又忍,終是擠出一句。“我願意……我願意,當這主編。”

  慕容復聞言即刻起身揖道:“如此便謝過師兄了!”頓了頓,又道。“師兄,我等雖被劉摯、程頤等視為蜀黨,但我這報紙卻並無黨派之別。公開接受投稿便是這個道理,只要說的有理,無論投稿人是誰,我們都登。須知,言為民聲方可不敗。”

  黃庭堅聽了“言為民聲”四個字這才面色稍霽,委婉道:“明石何不早說請我當主編?反而騙我,說是為我引薦主編,教我空歡喜一場。”難為我還特意寫了一闕詞打算用來結交主編,現在也只能放自己的詩集裡了。

  “明石年紀尚幼,哪有事事周全的道理?如今這般已經很好了。”在場的五人中屬張耒性情最是寬厚,當下笑著為慕容復打圓場。張耒與慕容復相處越久便越發感覺出慕容復骨子裡與老師相同的天真無邪來。區別只在於蘇軾無論對誰都是一般的純粹赤誠,慕容復卻唯有對著真正親近信任之人才會如此。

  慕容復又笑著對張耒拱拱手,轉口道:“還有一事,正要求張師兄幫忙。”

  “何事?”

  “是這樣,老師的相府我已經打點妥當。以我對老師與師叔的了解,他們多半會同居相府,這樣一來原本給師叔準備的宅院就算徹底空下來了。所以我想,能不能移做他用,當然宅院還是歸於師叔名下。我打算建一座藏書樓名為‘東坡閣’,匯聚天下之書供世人閱讀。這藏書樓的管理工作,想請師兄挑起來。師兄以為如何?”慕容復正色道。

  “藏書樓?匯聚天下之書供世人閱讀?好事啊!師弟,這是好事啊!”如今士林之中也有人憑喜好藏書,然而多半只供私人翻閱,並不借閱他人,更遑論“免費”二字。張耒自幼精研學問,慕容復要他管理這可以公開借閱的藏書樓,張耒哪有推辭的道理?“皇家雖說也有書館,但終究門禁森嚴,不是人人能去。師弟能免費辦這藏書樓教化百姓,功在千秋啊!”

  “哪有師兄說地這般重要?不過是閒來無事,哄老師高興罷了。原本師叔的宅院便與老師的相府毗鄰,屆時我再命人開一角門……老師向來是最喜歡與士林學子聊天暢談切磋學問的了。”所謂“教化百姓,功在千秋”的功勞慕容復可不敢領,通過這藏書樓為蘇軾收攬士林之心才是他的目的。“藏書樓的管理方略小弟已整理了一份糙稿,改日便給師兄過目。銀錢方面,師兄不必節儉。小弟雖說學問不如人,但經濟之道總算尚有幾分心得。”

  慕容復提起“經濟”二字,秦觀登時嚷道:“明石,我那《全唐詩》……”

  “我即將遠赴西寧,這編撰《全唐詩》的工作只能全託付給秦師兄和晁師兄了。至於秦師兄在青樓楚館的消費……”慕容復內心極端複雜地長嘆一聲,秦觀若是正人君子,便沒有“兩情若是久長時”,沒有“漠漠清寒上小樓”。但總是給一個風流yín賊付嫖資卻又實在讓慕容復心裡不舒服,他只能好言勸道:“老師如已官居右相,我們這些當學生的早被世人視為老師一黨。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師兄平時做何消遣,小弟不過問。可也別忘了,食君之祿,忠君之憂。”

  慕容復此言一出,眾人盡皆沉默。大家都是官場中人,自然都有匡扶天下官至宰執的夢想。如今恩師蘇軾官至右相,算是給了他們一個極高的起點,大家都不想在這個時候玩脫了。若不然,爬地高摔地重,那就永無翻身之餘地了。

  蘇門四學士中屬黃庭堅年紀最長威望最高,他當下點頭道:“明石說得是。如今內憂外患,不知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老師的錯處,我們這些當學生的更要謹言慎行才是。少游,你那些無謂的消遣,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依我看,如今民間輿論有《汴京時報》,士林之中老師的聲望向來極高。只要老師施政得當,也並非十分危險吧?”晁補之見秦觀神情萎靡,急忙轉移話題。

  “政令下達,關鍵還是要看執行。只要執行得當,有《汴京時報》在便誰也無法顛倒黑白蒙蔽聖聽。若還有小人讒言誣陷,我自會設法與他計較,諸位師兄不必憂心。”慕容復也笑著寬慰他們。

  “正是!”秦觀聞言登時又威風了起來,理直氣壯地道。“只要我把公事處理妥當,我平日喜歡做些什麼,不該由著我的喜好來嗎?正所謂,真名士自風流……”

  秦觀性情如此,慕容復等四人還能有什麼話說?他們只能異口同聲地一聲長嘆,無奈扶額。

  時光飛逝,一個月後慕容復總算將京城的事務生意交代清楚,啟程前往西平。蘇軾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路將他送出了城。

  “風四哥性情魯直不善交際,待他將藏書樓的事辦妥便會回上海跑海運。到時候,我把包三哥調來給老師當管家。我身邊那三十名注輦武士就留給老師和諸位師兄,有他們保護,老師出行我也放心些。

  “至於別業那邊,待包三哥赴京之後自有他來打理,老師只需想好每次飲宴講學的主題便可。若是老師國事繁忙、分身乏術,幾位師兄都可上台講學交流。此乃文教盛世,將來不但士子能來聽講交流,便是百姓也能來聽講交流,老師上台講學更要謹慎。

  “我已著人請了汴京名醫俞方俞大夫去相府供職。乾兒自幼體弱,老師的腸胃又不好,有俞大夫為老師慢慢調理,老師可要聽大夫的話啊!

  “李格非李大人有一女名清照,與乾兒年紀相仿,聽聞才思靈敏慧黠靈巧,老師不妨抽空一見。

  “語嫣與阿朱阿碧,我就都託付給老師了。待我到了西平,每月必然書信回來,老師不必憂心。

  “我去西平之前會先去一趟上海,老師可有什麼話要帶給邁哥兒?

  “老師,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眼見已走出城外數里,再不回頭天都要黑了。蘇軾終於輕聲一嘆,將一直牽在手中的馬匹韁繩遞迴慕容復手中,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人非糙木,更何況蘇軾的情感一向比旁人更豐沛充實。元豐三年認的學生,眨眼七年過去。他見過慕容復狡黠憊懶的神情,他親自為慕容復加冠取字,為他高中探花欣喜若狂賦詩數曲,慕容復的表妹成了他的二兒媳,他的弟弟子由慕容復稱他為師叔而非小蘇學士……他與慕容復的情意何止是師徒,分明是父子。

  馬蹄聲漸次遞進,蘇軾仰頭看了一眼將陪同慕容復遠赴西平的喬峰,輕聲道:“喬壯士,我把明石交給你了。”慕容復遠赴西平,戰亂之所九死一生,可他卻把身邊得用的人手全留給了自己,只要喬峰陪他同行。

  喬峰深知慕容復武功了得,實在看不懂蘇軾的離愁。只是見學士神色哀傷,他還是萬分配合地滾下馬來,拱手道:“學士放心!有晚輩在,定護慕容周全。”

  “那就好,那就好……”蘇軾哽咽著點點頭,最後又看了一眼慕容復。“記得書信回來,為師……走了!”低頭自袖中掏出一方絹帕狠狠擤了擤鼻涕,轉頭登上馬車,掉頭離去。

  喬峰直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直至蘇軾所乘的馬車煙塵散盡,他方回神道:“慕容,我們這就出發吧?”

  哪知他話音方落,不遠處又有一輛馬車煙塵滾滾地自城內殺來。有一個尖細的男聲在車上高聲叫道:“慕容大人!請留步,慕容大人!”

  蘇軾一路哭泣著回到城內,他的妻子與弟弟一早便已收拾了行李搬入蘇相府,唯有他本人執意要先為慕容復送行,尚未曾看過自己的新住處。

  好不容易收了淚,走下馬車進入新居。這才走出數步之遙,蘇軾又忽而滿心疑惑地停下了腳步,四下張望起來。慕容復的品味向來高雅豪奢,蘇軾早有心理準備迎接一處雕樑畫棟的相府。但如今看來這相府卻並非十分奢華,反而這布局擺設令蘇軾隱約感覺有幾分熟稔卻又似是而非。

  蘇軾的心中正疑惑不解,他的弟弟蘇轍竟忽然狂呼狂笑著向他跑來,大聲道:“哥哥,這是眉山啊!這是我們眉山老家啊!你看,這一糙一木!這房子,這布局……哥哥,我要搬過來與你同住!”原來這蘇相府最特別的地方乃是這原本是蘇軾在四川眉山老家所住宅院的放大版,一糙一木一磚一瓦都是蘇軾記憶中的原來模樣。

  蘇軾蘇轍兄弟二人自從赴京趕考,除了扶父親的靈柩回鄉安葬便再不曾回去過。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弟弟蘇轍正興奮地大叫亂跑,哥哥蘇軾百感交集,竟又放聲大哭。

  場面正是一團亂,蘇相府的臨時管家風波惡又匆忙跑進來道:“相公,外面有位李格非李大人攜女拜見。”歷史上留下赫赫之名,世人讚譽“詩詞傳家、釵環宰相、女中豪傑”的一代女詞人李清照,便是在這個時候踏入了她未來公公的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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