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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局,是機緣,是家族派系,是利益紛爭,讓我們最終走向生疏以及敵對。

  可是,無論我們是敵人,還是朋友,那段溫馨的日子卻是我最寶貴的回憶。

  記得那一夜,葛先生依然有條不紊地在我耳邊分析著,淡定的語氣之中隱含著森森的殺機:“……豫親王手中的勢力此時群龍無首,只要輕涵你出面,多費心機,不難收歸旗下,而燕王部屬則不然,倪源一死,世子倪廷宣就是他們的主君。此時必須在這裡殺了他!只要殺了他,將來的天下必然是輕涵你的!只要你殺了他,一切大局可定!……”

  殺了他……我無法想像這個詞藻的真實含意。

  就如我無法想像將手中的劍再一次刺進他胸膛的那一刻,僅僅是想像,沉重的負罪感就讓我疼痛地近乎死去。

  原來,人不能重複背叛自己的朋友兩次,至少我做不到。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看著葛先生直入人心的凌厲眼神。

  半響,我苦笑起來,說道:“先生此時何必這樣試探輕涵呢?先生心中其實早就有了計較,輕涵必定唯先生之命是從。”

  聽著我的回答,葛先生的眼中爆起耀眼的光芒,其中又隱含著一絲欣慰。

  我心中已經瞭然。

  朝政一道,不過是制衡二字,倪源與王家並列的時候是如此,倪源與豫親王並列的時候也是如此,如果一方的勢力過大,無論大的是哪一方,都是朝政不安的因素。

  如今燕王,豫親王相繼過世,朝中群龍無首。而亂局之中,最真實的莫過於兵權。

  朝中三方面的兵權實力當中,豫親王手中的派系是地方的門閥勢力,一旦失去了首領,馬上會散亂不堪,自然期待將來有強有力的人選來重新統合。

  再就是我手中的兵馬和燕王倪源遺留下來的勢力。

  眼下的亂局對於中央朝廷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危機,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機遇。只要由朝廷出手,統合了地方勢力,而同時還有我的勢力……

  只要能夠保證我們這兩支兵馬的忠誠和穩定,朝政就可以一路平穩無礙地走下去,只要我沒有異心……

  番外15 夜雨輕寒(四)

  我承認我有過野心和欲望,只要是男人就會有的野心和欲望,可是我無法忍受需要用傷害他的代價完成這樣的野心。

  不僅是他,還有她……

  我還記得自己在聽到神武門上的尖叫驚呼之後,急速奔上城牆,而映入我眼中的,恰巧是她虛弱的身影沿著城牆緩緩倒下的那一幕。那一刻,我眼中沒有了漫天的燈火煙花,沒有了倒在她身邊的帝王,唯有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到心中,直到此時此刻依然記憶憂新。

  就在那一夜,我無視了臣子的禮節,將她抱起,然後匆匆地奔下城樓,驚慌地高聲呼喚太醫。

  我記得她在我懷裡,簡直單薄輕軟的可怕,仿佛一陣細風就能夠將她帶走。

  我抱著她返回寢殿,半路上,卻被另一個匆匆趕到的人攔住,是跟隨在她身邊的那位冽總管,他從我的懷裡接過她。

  最後,她蒼白的臉色映入我的眼中,然後就消失在了茫茫深遠的宮殿裡。

  那一夜的短暫擁抱,就是我與她之間最親密的一次接觸。單薄伶仃的感觸還停留在我的懷中,而她已經消失在了我看不到,觸不及的地方。

  其實在那個輕寒的雨夜,在那個碧綠色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瞬間,我的路就早已經被註定。

  而且註定只有一條。

  我平整自己的心情,問道:“蓮妃娘娘……她如今怎麼樣了?”

  “娘娘身體無礙,只是因為受到打擊太大,暫且還是昏迷著。”葛先生頷首說道:“太醫已經在仔細診療了,相信並無大礙。而且……娘娘又有了身孕……”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震,瞬間的沉默之後,我抬頭看著他,問道:“先生認為輕涵下一步應該如何做呢?”

  ……

  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我和廷宣兩人事先沒有經過任何的接觸,卻並肩站到了一起,共同擁戴年僅三歲的皇子繼位,既然我們兩人已經率先表態,地方的各種勢力自然不會提出異議。

  這讓所有的人都驚異不已,難以相信我們兩個之間並沒有過任何的私下協商。其實,在那一劍之後,我和他之間就再也沒有了私下的見面。

  在一個只有孤兒寡母的虛弱政權之中,兩位手握重兵的將領卻都沒有絲毫做權臣的意圖,這在歷朝歷代的歷史上只怕也屬於罕見吧。

  朝臣在這樣詭異的統一之下,再也不用費心去思量計較自己所需要投靠的派系,全心全力地準備操辦儀式,送別舊日的一切,迎接嶄新的朝廷。

  之後就是一帆風順按部就班的成帝葬禮以及新帝登基大典。

  在登基的那一天,在嶄新的一切開始的那一刻,他上了辭別的奏摺。她幾乎當機立斷地允諾了,快的讓那些正在疑神疑鬼的朝臣們禁不住懷疑這其中又要包含什麼陰謀。

  然後他離開了京城,那樣的決絕失落,我想不到一直淡然寧靜、煦如和風的他也會有如此決然的一面。

  在他離開京城的那一天,我沒有去送別,我只是站在城樓上,遙遙地看著他遠去的隊伍,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也許對於他內心深處隱秘的愛戀與悲傷,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更加清楚。

  此後,整整的十五年,除了邊關行走的正式公文,我與他之間再也沒有聯繫,再也沒有見面。

  直到今日,直到此時……

  為什麼?在相隔了漫長的十五年之後,這些深深隱埋在我心底的過往卻又被提起了,還是被眼前的這個人提起。

  我疑惑的神色分毫不落的映入了葛先生的眼眸中。

  他臉上忽然浮現出了苦澀的笑容,半響,他方輕聲說道:“太后……”,那神情像是一個疲倦的老人在說起自己的孩子。

  他接下來的話語讓我難以置信,讓我可以稱得上是久經風霜的理智幾乎崩潰,而思緒也在同一時間徹底凝滯了。

  當我終於理解了他話語之中的意思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答應下來的了。

  ……

  送走了葛先生,紫陌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看到了我的臉色,她睜大了閃亮亮的眼睛,問道:“爹爹,你的臉色有些不好,葛大人剛剛說了什麼了嗎?”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失神地看著窗外的寒梅,那深紅的色澤映在我的眼中似乎是要燃燒一樣的灼熱。半響,我問道:“你入宮服侍的這些日子,見到……太后她……她最近如何呢?”

  紫陌在今年的秋天,和數名貴族女子一起奉召入宮,充做女官侍奉宮廷。這一次是因為快要過年的關係,太后下了恩旨,放這些女官回家探親。

  “太后啊……”紫陌說道:“太后她很好啊,一直很健康,不過……”她猶豫了一下,側著頭,回憶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著言詞。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猛地提起,然後聽見她繼續說道:“不過……太后的心情好像一直不太好的樣子,有時候好像會有那種很孤單,很落寞的神情,不過卻又一直很和藹……啊,我也說不清楚了,爹爹深得太后的信賴,幾乎每天都會商談國事,難道不是更加清楚嗎?……”

  孤單嗎?落寞嗎?

  我低下頭,這樣的心情,我怎麼能夠清楚?我又如何有機會去了解?

  她在深遠的宮牆之內,而我在重重的宮門之外。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已經是永遠都無法逾越的了。

  也許,葛先生的提議是對的。

  就走我出神的時候,卻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緊緊地拽住。低頭一看,是紫陌微微帶著嗔怪的目光,“爹爹這次會在家裡住幾天啊?馬上就要過年了,難道也不得閒嗎?紫陌過了年就要回宮裡去了,到時候要多少天才會見到爹爹啊?”

  我笑了起來,也許,我已經忽略她們母女太久了。

  “這一趟不用出去了,我一定多陪陪你們母女。”我撫摸著她的頭,和藹地說道。

  聽了我的話,她笑起來,眼中閃爍起歡愉的光彩,不停地搖動著我的胳膊。

  我的視線卻錯過她,投注在書桌的筆墨紙硯上。

  記得以前我和他比武,雖然總是我贏得多,但是我卻知道,其實我的武功是不如他的,都是他在讓著我而已,尤其是在周圍圍觀的侍衛兄弟們比較多的時候。所以在那一場決定了我們命運的比武場上,我使出那種卑劣的手段。

  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只是,想不到這一次還是這樣,表面上贏的人是我,其實,贏的人……是他。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站的離她最近的男子,是這個世界上陪伴她最長久的男子,可是現在看來……

  我淺淺的一笑,心中有些微悵然,卻也有一線解脫。

  夜雨輕寒(完)

  番外16 此花獨幽(一)

  冬天的風總是蕭瑟淒冷,而邊關的風尤其如此。

  從居禹關雄偉的城樓上放眼望去,巍峨俊秀的山嶺隱沒在層層的雲霧之後,天邊都是低低的、厚厚的雲朵。想必不久,就會有狂風卷著鵝毛大雪呼嘯而至,讓整個高聳的邊關變成一個銀妝素裹的世界。

  每當大地覆滿了潔白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她,想起太掖池天香園的那一場潔白的雪。

  來到這個邊關已經快要十六年了,十六年就像是轉眼的一瞬間。

  在相隔了十六個春夏秋冬,十六載日月輪迴之後,想起她,想起初次見面的那場雪,依然清晰的像是發生在昨天。

  落在富麗奢靡的宮殿園林裡面盛開的梅花枝頭上的雪,和落在這邊關樸拙雄偉的城牆上的雪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有所不同的,只是站在它們旁邊的人。

  我依然記得見到她的第一眼。

  那是在隆徽三年的冬天,是在天香園一眼望不到頭的層層花海漠漠積雪的一側。

  那時候的我,是一個宮中的侍衛,而她,是一個盛寵的宮妃。

  她素衣翩翩的身影迎風佇立在岸邊,眉淡如煙,眸澈如水,明明離地極近,卻仿佛隔霧之花,朦朧飄渺。

  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僅僅是第一眼,她的形象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心裡。

  也許,是因為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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