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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父親為什麼明知道有暴風雨還要搭船?搭乘明知會有危險的船?他是為了完成悲劇——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是,洞爺丸的沉沒本身並不是悲劇,而是愚昧與怠惰的紀念碑、無知與不知恥的饗宴吧!但父親選擇那裡為自己的墳墓,只是為了理所當然的人類悲劇而故意上船。

  ……阿藍,你從來沒這樣想過嗎?會不會是我父親與令尊從以前就彼此憎恨,他們是為了做一個了結,所以一起搭上那艘船,在暴風雨襲來的波濤中,如該隱與亞伯那樣互相抓住對方、掐緊對方咽喉。如果他們是為此而搭上洞爺丸,那絕對是完整的人類之死,而他們的爭鬥又是何等美麗的行為……不是嗎?父親是人,不是豬——裝在貨輪上的豬——不會一無所知就被載運到莫名其妙被送入明知有危險的颱風天大海上,最後終遭巨浪吞噬。不,父親只是背負了兄弟互相憎恨的人類原罪,為了做個了結,才選擇暴風雨之夜,也因為這個緣故而死……

  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的父親情同莫逆之交,背後如何我不清楚,至少表面上是親密兄弟,因此,我的幻想被切斷了,他們兩人如果不是該隱與亞伯,結果父親最終還是被當成豬一樣拋入大海。為了挽救我的絕望,我聽到了黑暗海底傳來的呼喚聲音。

  ——殺死橙二郎,那是我唯一的願望。堇三郎不是亞伯,他只是排行最後的弟弟西茲,因為可怕的耶和華誤算,讓我們倆掉落大海。快殺掉亞伯,那個一臉無辜狀的『弟弟』。

  沒錯,如果天神犯了可怕的錯誤,我應該有資格糾正。阿藍,令尊雖然是誤死,但只要除掉橙二郎,不管用什麼的方法,我父親還是會以人的姿態掉落海中。至少,這樣的印象能夠持續活在我的腦海里……我是想了又想,最後才付諸執行。」

  蒼司以乾澀的聲音繼續,「橙二郎乾枯的屍體入殮之後,我再次喪失死亡的機會。剛才我也說過,聖母園事件是第一條鞭子,以後我也可能死不了吧!我認為活著接受鞭笞是我的義務。但是對任何人而言,我都不是罪人。我的額頭上有免罪的印記,我可以永遠告訴別人,我是為了守住人類的自尊而犯下殺人行為。阿藍,我在想,同樣失去雙親的你,應該不需我表明也能明白我的心思。我想問你,大海屠宰場的景象是發生在人類世界的事實,而殺害毫無承受痛苦的橙二郎難道就真的是瘋狂行為?我說的全是瘋子的邏輯,我果然是兇惡的野獸,不值得你叫我蒼哥?你想想看,在目前的時代,精神病院的鐵窗,哪一邊是內?哪一邊是外?什麼是惡?什麼才是人性的善?還有,這兩個人!」

  他轉身面向默默聆聽的亞利夫他們,聲音尖銳地說道:「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觀眾們,雖然你們說我是洞爺丸事件的遺族,頂多也只是覺得我可憐。雖然你們說你們可以了解我受到何等重大的打擊,我卻很清楚你們正在等待『冰沼家殺人事件』的發生。不只是你們,除了喪失雙親的人以外,任何人部無法將洞爺丸的罹難視為自己的痛楚吧!又有誰嘗過自己身體被撕裂的滋味?這是因為除了那場世界第二大的海上災難之外,還有更多其它的怪異災難可以當作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但請你們記得,你們這些觀眾只是在扮演黃司或玄次那種充氣傀儡的任務。雖然不能說是全部,但是在這一九五五年,甚至以後可能也一樣,你們要的只是創造出毫無責任的好奇心的那種快感。當心裡想著『難道沒有其他有趣的事嗎?』在現實世界裡,符合這個條件的突兀事件、殘酷事件,是要多少就可以產生多少。現在就是這樣的時代。如果能夠置身安全區域成為觀眾,無論何等痛苦的景象也會很愉快地眺望吧?這就是怪物的真面目,而我只是何等悽慘的虛無,緣自那株玫瑰名稱而來的詩,似乎含有某種優雅的意義。但說真的,為了那種獻給虛無的供物,我連一滴血都不想流。我殺害橙二郎是為了人類的自尊,但無論如何,大海是不會有這種區別的。我所做的事,在另一種意義下,應該可以稱為『獻給虛無的供物』吧!」

  蒼司的眼神朦朧了起來,仿佛眼前浮現了一朵虛構的「發光玫瑰」,那朵玫瑰或許永遠不會開放。接著又立刻用苦澀的語氣說:「洞爺丸事件的公開審判,也是要等船隻打撈上來之後才開始調查,這想法很正常。但只要有怪物存在,我敢斷言,在洞爺丸打撈上來之前,一定同樣會有其他船隻沉沒。到時候,你們應該也明白我是站在精神病院的鐵窗內或鐵窗外吧!」

  然後,他勉強假裝愉快地挑挑眉毛。「我要說的話就是這些。交出這棟房子後,所謂的冰沼家殺人事件應該就會永遠消失吧!但如果你們還覺得不甘心,可以去報社或警察局。剛才華生先生雖然建議打造『黑色房間』,但那並非我的嗜好,所以只好到此結束。我可能不會再和任何人見面了。對了,與財產有關的文件全都整理好放在書桌抽屜里,不明白的地方可與牟禮田商量。那就……各位名偵探、阿藍,再見了!」

  蒼司緩緩站起身來,也不知道他的伊甸之東、諾亞之地決定在何處,返回自己房間後,換好了衣服,以大概是事先完成所有準備的輕便打扮走下樓梯,開啟玄關門出去的聲響傳入動也不動沉思的三人耳中。就這樣,再也沒聽過他的聲音、見到他的身影。現在,冰沼家完全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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