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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顏沖羽深沉的眼神里迅速閃過一道殺戮的寒光,藏在案幾下的手骨節咔咔作響。

  一直冷著臉不做聲的牧少布卻長身而起,抽出彎刀,一刀砍向赤那,幸得白音反應迅速,忙一把拉開赤那,刀光閃動間,已割下赤那的衣袖,連同身前矮几,都被劈成兩半。

  牧少布一擊不中,也不糾纏,收刀冷冷道:“誰敢辱及南院王,休怪本將軍彎刀無情。”單膝跪下,道:“輕騎團誓死追隨南院王左右,攻城克敵,剿滅寧軍!請攝政王決斷!”

  帳中再次喧譁。

  雨逐漸大了些,不像絲線飄灑著下來,而是垂珠一般下掛,雨珠粘在濃長的睫毛上,又順著臉頰緩緩流到下巴,李若飛覺得一顆心飄飄蕩蕩的,只懸在半空,似乎等足了一個生死關頭,顏沖羽的聲音終於響起:“尚有兩城未能攻占,臨陣換將,是為不吉,待南院王奪下臨州和襄州後,再削其軍權,勸他退出軍中罷。”

  天色已暗,李若飛終於摔下馬背,靜靜躺在雨雪泥濘的地上,血液都似乎凍結成了冰碴子,緩緩流動間,帶著刺透骨髓的冰寒疼痛。

  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卻像細碎的流沙在掌fèng中悄然滑落。那個曾經為了自己不惜抗君命違父命的沖羽大哥已經被攝政王取代。

  最初的羞恥慌亂疼痛絕望已經過去,李若飛心裡雪亮如鏡,今日之事,雖屈辱之極,卻未必不可挽回。

  並不是保不住自己,而是攝政王不想付出相應的代價。

  身下的濕潤泥土可靠踏實,躺在上面,應該不會受傷吧。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馬蹄聲,李若飛卻絲毫不想動彈,竟不覺得傷心,只是深深的倦。

  倦得幾乎想就此死去。

  牧少布跳下馬,聲音冷硬:“回去吧!”

  李若飛平靜的問道:“你怎麼找過來了?”

  牧少布看到他空茫死寂的眼神,只覺得心裡抽痛,道:“我想找,自然就找得到你。”

  如此任性,如此自負,卻發自內心――李若飛忍不住微笑。

  見他不起身,牧少布也不強迫,竟也躺下去,與他並肩淋著雨,低聲道:“我讀書不多,但知道一個故事,講給你聽好不好?”

  李若飛閉著眼,笑道:“萬人敵大將軍也會講故事?”

  牧少布卻神色凝重,道:“數百年前,諸國紛爭。慕容氏一族曾有一人,小字鳳皇,年幼受封中山王,十二歲時國破,淪為孌童,與長姊清河公主一起入宮伺候國讎,甚至有歌謠傳唱於世,“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十年後,慕容鳳皇卻結集族人,趁亂而起,馬踏關中,揮刀雪恥。數載男寵生涯,竟成就了一朝鐵血皇帝。”

  偏過臉,凝視著李若飛,道:“想必你在金帳外都聽到了,但你要明白,僅僅為了幾幅不知真假的畫兒,顏沖羽絕不會將你逐出軍隊,他那麼說,只是權宜之計。”

  李若飛沉默,牧少布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卻突然開口,聲音里有說不出的冷靜和倦意:“你錯了。顏沖羽不會,攝政王卻會。”

  攝政王政變成功本就靠的軍方勢力,自然不會在中原初定之際,為了區區李若飛引發軍方動盪,再起任何波折。攝政王眼下雖已大權在握,根基卻未能穩若磐石,正值收斂人心獲取多方支持的關鍵時期,況且為著屠城一事,自己已犯了眾怒,他自然不能一意孤行。

  冷冷的想著,卻利落的起身,伸手拉起牧少布,問道:“為什麼來找我?”

  牧少布執著他的手,眼睛在雨夜裡閃著執著的光:“我很擔心你。”靜了靜,決然道:“無論那些畫是真是假,牧少布發誓敬你愛你,不會改變。”

  李若飛抽回手,想到他帳中揉成一團的畫,畫中不堪的自己,目光閃爍不定,似譏誚又似自嘲:“你想要什麼?”

  牧少布眼神中掠過悲傷和怒氣,伸出右臂攬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把他整個人擁進了懷裡,似乎想用這樣極端的擁抱方式,融化掉他所有的恥辱和疼痛,澀聲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不要難過……”

  李若飛卻一笑:“有什麼可難過的?”用力推開他,眼神冰冷堅定:“起碼城破之前,我還是三軍統帥。我不管他們都看了什麼想了什麼,只要上了戰場,就必須給我拋開一切,奪了襄州。”

  說罷上馬回營。

  剛到營帳,就看到木奇麟立在轅門處苦等,見到他回來,忍不住鬆口氣,道:“回來就好了!攝政王擔心得厲害……”

  李若飛不答話,自行歸帳。

  兩日後,李若飛一身黑甲,與牧少布等登台誓師。

  面對所有軍士,李若飛拔出彎刀,割破手腕,鮮血迅速溢滿了一隻金碗。

  李若飛舉碗,厲聲道:“今日之戰,我李若飛身為三軍統帥,誓將帶你們盡取中原。只要拿下臨襄二州,你們就是這萬里江山的征服者!”

  一飲而盡,眼神明目張胆的嗜血:“再有擾亂軍心,損我戰意者,立斬!”

  為他氣勢所懾,數十萬大軍鴉雀無聲。

  良久,木奇麟領頭喊道:“攻破臨襄!盡取中原!”眾兵將如夢初醒,齊聲振臂高呼,士氣大漲,李若飛趁勢點兵出發。

  薛成雋一腔血勇,守足三日,臨州終被朗國軍隊從懸門攻破,長矛重甲陣也在火雷軍團與輕騎團的機動夾擊下被撕裂開來,屠殺殆盡。

  守城三萬士兵僅剩不到兩千,被困於內城,所幸一小隊輕騎一日前就從城西缺口逃出,求援於襄州。

  薛成雋征袍上已是斑斑血跡,一日水米未進,年輕瘦削的臉上儘是從容堅韌,薛猜猜緊跟在他身邊,仍是一身紅衣,卻平添了幾分成熟憂傷。

  薛成雋摸了摸她的頭髮,嘆道:“若等不來援軍,我只能以身殉國,你該怎麼辦呢?”

  薛猜猜忍住淚,笑道:“哥哥去哪裡,我就跟著去哪裡。”

  薛成雋道:“男兒為國戰死,那是理所應當,你還小,又是女兒身,想必李若飛也不會為難你,若是城破,你就回江南,只是大哥以後不能再照顧你了。”

  薛猜猜咬牙不語。

  又過兩日,襄州始終未發援兵,內城告破,薛成雋力戰身亡,殺朗國千夫長一名、百夫長五名、士兵無數,死時體無完膚,卻用一桿槍枝住後腰處,目視南方,筆直挺立,雖死而不倒。

  朗國眾人將他的屍身團團圍住,一時竟不敢有所動作。

  薛猜猜從他身後的破屋門洞裡鑽出,也不哭泣,只安靜的坐在他身邊,閉目待死。

  眾軍士正驚疑不定間,李若飛與木奇麟等人策馬趕到。

  見薛成雋死狀,李若飛單腿下跪,彎刀上指後回鞘,左手放於胸前,行了朗國最高級別的軍禮以示敬意,起身吩咐厚葬之,走到薛猜猜身邊,將她扶起。

  薛猜猜凝視著他,眼神中只剩了冷冷的恨意,突然從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李若飛胸口。李若飛微嘆口氣,扣住她的手腕一翻,奪過匕首,柔聲道:“我安排人送你出城。”

  薛猜猜終於落下淚來,哭道:“你害死我哥哥!你……你搶我們的地方,殺我們的人,你的血是冷的!你這個殺人魔王!我恨你,我恨死你!”

  李若飛想起靖豐那個雨夜,她一身紅衣,仰著雪白的臉蛋,雖然也在流淚,但目光溫柔澄澈,說道:“我喜歡你……”

  心中一痛,吩咐貼身士兵,道:“牽一匹馬,準備一些乾糧銀兩,送薛姑娘出城去吧。” 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轉身上馬回營。

  到了營帳,李若飛卻不想休息,讓牧少布與木奇麟陪著點起火,在鐵架上煮著一鍋黃羊肉。

  這些日子,李若飛一改平日的狼吞虎咽,極少吃得下東西。木奇麟甚是擔心,李若飛卻只說不餓,此時見他興致勃勃的煮上肉,稍感放心。

  正值大好春日,臨州緊靠金江,是江北最南的州府之一,眼下氣候已經迅速轉暖,靠著火,牧少布覺得燥熱不堪,褪下了上衣,皮膚是小麥色,肌肉分明,甚是健碩漂亮。

  李若飛含笑看著鐵鍋,目中溫柔似水,想到了三年前燕支關,顏沖羽親手抓來黃羊兩人共食的時候。

  眼看羊肉已熟,三人各自取出剔肉薄刀,李若飛片下肉,卻送到他們面前,笑道:“我有事跟你們說。”

  牧少布心中一凜,只聽李若飛說道:“襄州一戰,我想讓牧少布全權指揮,火雷軍團則由木奇麟率領。”

  木奇麟倏然抬頭,道:“不!此戰事關重大,火雷軍團必須由王爺親自統領!”

  牧少布甚是冷靜,聲音里卻帶上了怒氣:“李若飛!難道你就甘願自逐出軍?”

  李若飛笑道:“相交之日雖短,我卻看得出你天分過人,今日是萬夫長,只怕再有幾年,就足夠擔起軍中三王之職了。”

  淡淡道:“攻破襄州,斬殺寧國四野王,應是此次南征的首功,有了這個軍功,日後繼任南院王也應是水到渠成之事。”

  看牧少布急欲說話,揮手道:“先待我說完罷。不是我要成全你,而是你自己配得上這個位置,你遇事冷靜,懂得決斷,善於伐謀,實是不世出的帥才,只資歷尚淺,如今襄州正是大好機會。”

  看向木奇麟,笑道:“你比他少了機變魄力,也少了幾分果敢狠辣,但自有你的好處,深得軍心,謹慎縝密,火雷軍團這支精銳交給你,我也放心。”

  牧少布問道:“這是軍令?還是商量?”

  李若飛拿出水囊喝了口水,卻反問:“軍令如何?商量又如何?”

  牧少布冷冷道:“若是商量,我不同意,若是軍令,我便抗令。”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那日在金帳,我以輕騎團立誓追隨於你,固然有擁兵相脅攝政王,讓他不能趕你出軍的意圖,卻也是我的肺腑之言。”

  眉宇間藏不住傲意與霸氣:“我牧少布自幼在軍中歷練,卻從未服過誰,便是攝政王,沙場相逢我也有把握勝他一籌。”

  “對你我卻是欽慕敬佩,當年你連下九城,窮途末路之境尚能以一萬兵力與寧國二十萬大軍周旋,今日又有中原之戰無一敗績且誓不肯屠城,無論是戰術還是意志,牧少布一生俯首李若飛。”

  “請讓我追隨你。”

  “不。”李若飛凝視著火光,斷然道:“你的才華不需要追隨任何人,你完全是可以縱橫天下的名將。對我的佩服,不能成為你功成名就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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