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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尋狹長的眼一掃,將整個大廳盡收眼底,清冷的晨霧一絲一縷從門fèng中鑽進來,在瓷青色的磚上盤旋著。細不可見地皺皺眉,在花園裡消磨了一陣時光才來到大廳,沒想到還是嫌太早了些。這樣忐忑的心情有多久沒經歷過了?即便是將要受禮成為丁家第七代主事時也不曾體會過,只因那時他知道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而這次,除掉少言這個決定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焦躁,心頭那一點剛萌芽的愛意似乎因為他這個決定竟然茁壯起來。

  有人說,當一個人瀕臨死亡之時,他整個一生會在眼前回放,沒人能求證這個傳言是真是假,可是現在,丁尋心中別有一番感觸,只因他腦海中奔馳著的一幕幕片斷,主角全是少言,這算不算是哀悼的另一種方式?

  奇特的是,他想到絕少是少言做管家的精明幹練,而是一些全無聯繫的枝枝節節,春日裡坐在藤椅中讀書的少言,撥打算盤的少言,將酒杯湊到鼻前輕輕嗅著的少言,翹起了嘴角眉宇間帶上一絲俏皮的少言,趴伏在床上的少言,精緻的肩胛骨像兩支收攏著的小小羽翼,別有令人怦然心動之處。

  這些不同的風貌,是他一直視而不見的,如今,因著預定而無可更改的死亡,他放縱自己的回憶,於是開始愈加的沉醉。

  沉醉是危險的,了解了一個人的好就很難去毀滅他,惟因如此,更加堅定了除去少言的決心,七情六慾,不為丁家人而設。

  早起的僕人手執掃帚從側門走進大廳,就被上首坐著的人影嚇了一跳,「啊」了一聲才發現原來是頂頭主子,忙請了個安,悄悄退了出去,心裡還在嘀咕著,這大廳,高三四丈縱深十幾丈,空下來,就陰森森的,沒有一點人氣,幸虧天蒙蒙亮看得見鼻眼,若是半夜裡,忽然見到類似人體的東西凝立不動,只怕膽也嚇破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日當正中,眼見庭中的樹影越來越短,連手下都有些沉不住氣,頻頻向外張望。

  丁尋背負著手在廳里開始踱起步來,無論如何,這與自己所想相差太遠。

  那手下躬身輕聲道:「探子說,從昨晚起,十三少就和林文倫閉門不出,房中的燈火徹夜未息。」

  「不曾出門?」

  「不曾,店小二去敲門,裡面的人都說未經傳喚不得打擾。」

  丁尋擺擺手,正待吩咐他下去再探,大廳入口處忽然傳來清朗的一聲笑,「丁五爺擺下這麼大的陣仗,真是讓在下受寵若驚。」

  丁尋腳步一頓,這樣清亮的聲音除了少言還有誰,他極緩慢地轉過身,笑笑說道:「陣仗大與不大,有沒有面子,你又何曾放在心上了。傻大個呢,他不是一向不離你左右?」

  「林大哥與此事毫無關係,我也就沒讓他來!」少言慢慢走進廳內,一派平和,「抱歉,俗務纏身,未能在破曉赴這三日之期,丁掌柜大人大量,還望原諒。」

  「無妨。」丁尋相見甚歡地將少言延請到座位上,有婢女奉茶,丁尋接了,稍稍舉起向少言示意請用,問道:「可有決定?」

  少言方抿了一口,聽他如此問,又將茶水穩穩放回到桌上,沉思了一會兒,道:「從沒想能瞞得過你,這幾天來,我四處奔走尋找霍兄,想必你也知道。」

  「知道!」丁尋微微頷首。

  少言嘴邊浮起一絲笑,「那你又知不知道,霍兄的下落雖然沒查到,可是卻讓我查到了另一些有趣的事情。」

  丁尋被他略帶狡獪的笑勾起了興趣,心裡有些發癢,恍然間只覺若是能與他這麼一直對坐下去也不失愉悅,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走,「是什麼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庚子年三月,也就是去年,丁家兩艘貨船進水,船上總計一百三十萬兩的絲綢損毀嚴重,可丁家手眼通天,以次充好硬是送進了宮裡,花了十萬兩上下打點,讓這批絲綢堆積在庫房之內無人問津,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信譽還是小事,只怕上頭追查下來,皇家天威,即使是丁家,恐怕也不容易脫身。」

  丁尋臉色一變,眉宇間的春風跑得無影無蹤,話里也帶了一點點的冰碴,「我看你找霍浮香是假,找丁家的漏洞才是真,這麼隱秘的事也查得出來,丁十三就是丁十三。」

  少言含笑,連聲謙遜,「不敢不敢,丁掌柜過獎,丁家我熟,自然知道從何著手。你抓了霍兄,讓我動彈不得,我也得找些東西以防萬一。」

  「又能如何,告御狀擊鼓鳴冤?你真以為憑這個就能逼得我走投無路。」

  「怎麼會,走投無路的是我,這般辛苦輾轉騰挪也不過為了在絕境中找條生路罷了。」少言環視著四周蠢蠢欲動的丁府手下,毫不放鬆步步進逼,「丁家財雄勢廣,江南江北數千家商號,連你難以顧得周全,這樣的事數不勝數。」

  「說來說去,你無非就是藉機要挾,我只怕你有命查沒命說。」

  「當然,」少言冷笑,「凡是與你有關,往最壞想總是對的。」一低頭噗地一聲從嘴裡吐出一口茶水,「廳門口布下美人香,茶水裡放著銷魂散,丁掌柜,你真是煞費苦心。」

  見被人識破了機關,丁尋也不惱,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這兩年又學了不少本事,把茶水含而不咽,我竟沒發覺。」

  少言站起身,猛地里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身不由己就要跌倒,忙伸出手悄悄捏住了桌角,向著丁尋的方向抱拳作別,「這次生意談不攏,真是可惜,告辭。」轉身便向外走,心中暗驚,銷魂散果真歹毒,不過在嘴裡含了片刻,便隱隱有發作之兆。

  一腳剛跨過門檻,就聽得身後兩道尖利風聲,來不及細想,腳底一撐向前躍出。

  丁尋看著那兩名手下悄無聲息在背後出劍,陰狠毒辣,但堪堪遞到少言身後半尺處便被察覺,不由得搖搖頭,暗道可惜。

  少言在前,偷襲的兩人在後,三個人起起落落,飛過假山躍過庭院,當先一人有如落葉被劍氣所摧,柳絮隨風般飄蕩出去,反觀後面兩人,劍尖如影隨形不離敵人左右,明明再向前半尺便能了結了他,偏偏這半尺成了天塹,再也無法逾越,不禁心下駭然,情知對方輕功比起自己實在高出太多。

  躍上牆頭,少言百忙中偷看一眼,丁尋當先,十來名手下在他身後成半月形追了上來,不再多做停留,躍下地,疾逾奔馬向城外方向飛掠而去。

  前方的身形忽隱忽現,憑丁尋的身手也只追了個首尾銜接,其他輕功稍差的手下早已不知被拋到了哪裡。出得城來,卻見少言停在路邊,一手扶樹一手撫胸,丁尋也不急著上前,只是遠遠站著。

  少言吐出了幾口清水,心中煩惡稍減,回過頭來,舉起袖子拭了拭嘴角,問道:「看來丁掌柜根本無意談判,只是不知在下犯了什麼忌,要你非得除去我才甘心。」

  丁尋不答,運功於掌,慢慢走到他前方一丈左右,忽然飛身而起,雙掌雷霆萬鈞一拍頂門一罩前胸。少言勉力提腳,奈何身中奇毒頭暈眼花,一時間竟然不辯方向,後退半步便是一個踉蹌,身子一歪,反而迎了上去。

  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卻恰於此刻奔到,將少言帶到了自己身後,另一隻手迎上了丁尋。轟然一聲,兩拳相撞,丁尋倒翻出去,落地之時仍被那股余勁迫得後退了兩步,這才立穩了腳跟。

  林文倫將少言擁在懷裡,仔仔細細打量了個遍,見他並無外傷,這才放下心,把他送到路邊的石頭上坐下,溫言道:「你先歇一會兒,等我解決了他。」少言拉住他的袖子,「林大哥,不要打,你們兩個武功相當,要分出勝負不容易,我們先離開此地,再圖後事。」

  林文倫不答,難得丁尋落單,這等機會怎可輕易放過,但見少言眉間與人中隱隱有一層黑氣,知道是中了手腳,不敢遲疑,轉身便向丁尋攻去,打定了主意拼得受幾拳,也要讓丁尋斃命於此。

  吃了幾顆丹藥,調運內息將毒性壓制住,另一邊已經是打得如火如荼,林文倫與丁尋兩人拳來腳往,互不相讓,少言坐在一邊,有心想要幫忙,剛一提氣,就覺體內的毒也跟著亂竄起來,嘔了兩聲,急忙散去內息,這才感覺稍為舒緩。

  激鬥中的兩人看到這一幕,各有感觸,林文倫拳腳一緊,攻勢如狂風驟雨,力求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戰鬥,帶著大眼睛就醫。丁尋卻另有打算,不肯如他這般拼命,身形飄忽,只是拖延時間。

  林文倫暗罵一聲狡詐,再這樣糾纏不清,不但自己的打算就要落空,連大眼睛也有危險。心一橫,竟然不顧丁尋拍向他胸前的手掌,一手虎爪捏向丁尋咽喉,一手握拳擊向他小腹,不顧自己但求傷敵。

  雙方距離如此之近,林文倫的招勢又來得兇猛,丁尋就算想變招亦已來不及,丁尋一咬牙,手上更加了三分狠勁。

  眼見就要兩敗俱傷,少言忽然身形一長,硬生生插入兩人中間,一手叼住林文倫手腕便向後牽扯,一手輕輕按在丁尋胸膛要將他推開。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被人欺到身前,多年習武的本能立刻開始發揮作用。丁尋空閒的一隻手如閃電般竄出,回擊他的小腹,林文倫手腕輕轉便要掙脫,少言腳下虛浮,情不自禁被他帶得跌向一邊,正迎上了丁尋,被他狠狠一掌印在小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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