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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留下。」霍浮香斬釘截鐵,不給絲毫轉寰餘地。少言想了想,也罷,相對於李家父子,自己對霍浮香的內功心法了解更多。

  命人先將門窗開好,在屋內架起四支火盆,一眾家丁只是拼了命將炭堆於其中,將屋內烘得溫暖如春。少言駕輕就熟地下針開方,忙了半天,又撬開李太君的牙關灌下一付藥。

  半刻後藥力發作,只見床上之人忽然開始全身抖動動,有如在風中瑟瑟而立的秋葉,腦袋、四肢,到最後似乎每根頭髮也開始抖動起來。

  把握好時機,少言跨上床,扶住李太君的肩讓她背對霍浮香,沉聲命令道:「現在!」霍浮香得他面授機宜,早在一旁暗自準備,聽到少言發令,單掌一豎閃電般印在李太君背上,一股內力排山倒海般湧進李太君的身體。旁邊的小丫環手捧銅盆,放在李太君頷下。

  李家父子被霍浮香趕出來,只好立在房門外,等得是心急如焚坐立難安。眼見日頭都已經過了中天,忽聽屋內「哇」的一聲響,父子兩對望一眼,齊齊向里衝去。剛進門,一股腐敗氣味撲面而來,將兩人熏得頭昏眼花,忙將門窗大開。

  氣味略為散去,兩人這才看清李太君捧著一個大大的盆狂吐不止,盆中的液體色呈黑紅,腥臭難當。但臉色卻不復以前的灰敗,連身上的浮腫也消退了不少。忙趨向床前,一個接過盆,一個為她撫背順氣。

  少言心力損耗過巨,一臉蒼白地倚在霍浮香身上。「怎麼樣?」霍浮香執起毛巾為他擦拭額頭,低聲埋怨:「還說不難,你現在的臉色比她還要難看,早知道就讓她死好了。」接下來的話都消失在少言的白眼裡。

  雖然不明醫術,但是見老太君吐出的東西,想也知道已無大礙,李老爺走少言近前,長揖到地,「多謝丁少俠肯施援手,老夫感激不盡。」

  「不必,李老爺,老太君身上的毒說起來還是我……」

  「說起來幸虧有少言在,」霍浮香搶過話頭,「不過他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輩子,你還是早做打算,找出仇家免得後患無窮。」

  「是,是,當然當然!」李老爺在他面前哪敢說半個「不」字。少言明白話里全是維護之意,若是如實講出,只怕李老爺一家以後會對他恨之入骨了。霍浮香既已說出口,也不便反駁叫他難堪。

  況且,此事十有八九是由己而起,那麼只要找出主使之人解決了事端,以後李家自然不會再有危險。因此只是偷偷給了霍浮香一拳,又交待說:「此毒從口而入,以後凡諸般飲食都要特別當心,最好不要假手他人。」

  「診金送到客棧,」霍浮香扶著少言向外走,「還有,以後多做善事,別太黑心了。」看少言虛弱得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他心下總是不忿,非要藉機諷刺幾句才解氣。

  李老爺哭笑不得,即不能答是,又不敢違背霍浮香。

  兩人回到落腳之處,參議半晌,仍無法猜出究竟是何人所為,只得先放過一邊,提起去嶺南的事來。霍浮香自然大加反對,可少言主意已定。

  霍浮香拗不過,又說自己無事,執意跟隨。少言本待不允,可念霍浮香未必會聽自己的,幽幽嘆口氣,算是默許了。

  第二天,兩人又在該如何去嶺南上起了爭執。按少言本意,買兩匹馬日夜兼程,四五天內即可抵達。霍浮香卻說少言身體不適,如此奔波,恐怕人還沒救,他就要先倒了。

  這一次,少言說什麼也不肯讓步,說能早一刻便多一分希望。霍浮香知少言平日裡算是隨和,可固執起來也是咬定青山不放鬆,不敢和他再作爭吵,怕他一怒之下獨自上路。

  兩人到了馬市,少言看中兩匹雜色的牡馬,正要上前交涉,霍浮香拉住他,自己走上前與那小販交頭接耳一陣,那小販連連點頭。

  少言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就見那小販走過來低頭哈腰地陪笑說:「這位官人,小人的馬是不賣的。」少言驚訝不已:「不賣!那你來馬市幹嘛?」

  小販為難地回頭看看霍浮香,又陪笑兩聲,乾脆自顧自走了。

  第二次,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到了這個地步,再笨的人也知道是霍浮香搗的鬼。少言無奈,只得撇下他親自出馬。本來幾將談妥,哪知道那小販忽然抬頭看了看他身後,臉色一變,低著頭溜走了。

  少言回頭,霍浮香正站在他身後,唇邊噙著一絲微笑,與平常無甚分別,只是指fèng間簌簌落下些石粉末。

  「霍兄!」少言哭笑不得。

  「嗯,什麼事?」霍浮香看著他,一臉的無辜。

  「你……」少言拿他沒奈何,只好折衷選了一輛馬車,這一次霍浮香沒有反對。其實在內心深處,少言也頗為同意他的話:我聽到白老三中毒的消息才來找你,前前後後已經將近十天。你就是立刻到了嶺南,該死的也早已死了。只是少言總想救人如救火,哪容得一路遊山玩水,快些趕路盡到人事,成不成卻在天意了。

  出了城,便是一條筆直大路,霍浮香執韁,少言便在車中稍事休息,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忽聽霍浮香「咦」了一聲,勒韁停馬。掀開帘子,只見路旁一個小小的湖泊,湖中幾片荷葉亭亭而立。而湖旁立著一人,正挽著一柄幾與身高相等的巨弓,白羽銀矢指向西方。此時天色向晚,夕陽從兩座山頭間斜照過來,將這一人一弓塗成了金黃色。

  霍浮香贊道:「好漢子!」

  而少言卻是一震,失聲叫道:「林大哥!」

  第十七章

  有野鴨正從湖面橫空掠過,林文倫巨弓微沉左手五指鬆開,長箭如流星趕月疾射而出,從野鴨頸上對穿而過,那隻野鴨嘎地一聲,落入了水中。

  少言跳下車,見林文倫將巨弓斂於身後,背對著湖光山色,一雙燦若星子的眼睛沉澱著熱切眨也不眨地盯住了他,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心裡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而起,只是立在他面前歡然又略帶忸怩地喚了一聲。相比之下,林文倫就自若了許多,高聲招呼:「大眼睛,好久不見。」眼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周,皺眉道:「你瘦了好多。」

  一句話在少言心中激起陣陣暖意,兩年前他孤身離京,從此獨來獨往形影相弔。大漠之中霜冷長河,秦淮岸邊鶯歌燕舞,一路走馬觀花地看下來,長亭更短亭,卻始終找不到棲身之所,可以讓他蜷縮起來安心地睡去。有時中夜自思,不由魂為之傷,這份倦怠與黯然,不關風月,卻是同樣的深入骨髓。

  如今乍然聽著這樣略帶責備的關懷,恍惚間,時光快速退回,那個帶他遊歷天橋的小小少爺似乎又站回到面前,他也回復到那個不解情為何物的孩童,為母親憂心忡忡,又有著澀澀的快樂。

  握住林文倫的手將他牽到車前,為兩人引介,「林文倫林大哥,這位是霍浮香。」

  霍浮香初見林文倫立於湖邊,不費吹灰之力開弓如滿月,英姿勃發,不由得贊了聲「好漢子」,又見少言與他極是熟稔,早已離了馬車靜立一旁。此時兩人近在咫尺,細細打量一番,見他黝黑的皮膚隱隱泛出閃亮的光澤,身材挺撥肩寬腰細,稜角分明的臉上透出沉穩幹練的氣勢,想必也不是等閒人物,雙手抱拳說了聲:「久仰。」

  馬車繼續前行,霍浮香在駕座手中執韁,方才與林文倫目光一觸,彼此對對方的意圖都瞭然於心,雄性對入侵自己領域的敵人有種超於直覺的危機感,聽著車內偶爾傳出來的細語輕笑,霍浮香心中五味雜陳。相識經年,兩人談文論詩音律相和,少言一直是淡淡的,從未超越朋友應有的舉動,像這般言笑無忌欲求而不可得。從前總以為清冷就是他的真性情,原來是看人的。

  前行復前行,一更時分,暮色四合,遠處起伏的山廓俱沒於黑暗中。少言困頓,支撐不住,斜倚著車廂沉沉睡去,一呼一吸之間,胸膛微微起伏。林文倫坐在對面,看著他小巧耳朵上細細的絨毛、盤伏在頸子上的幾縷髮絲,心中巨浪滔天。這兩年,雖然時時能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人在何處在做什麼,可那終究是一張張的紙片,哪及得上此刻一個活生生會笑會害羞的人就在眼前。

  三番兩次伸出手想碰一碰觸一觸,又怕驚醒了他,見少言倚在車廂睡得極不舒服,千般思緒萬般憐惜,最終化成一聲長嘆,伸出手將他輕輕摟過來,安放在自己膝頭,少言含含混混地唔了一聲。

  霍浮香向里看了看,見少言枕在林文倫腿上睡得正熟。面色又是一變,兩人同行同住幾日,他亦知道少言一向睡得不是很安穩,偶爾夜裡醒來,還能聽到隔壁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只恨自己無法為他分擔,此刻見少言睡得香甜,雖然心下不快,卻也無意打擾。

  一時間,車內車外兩人都默不做聲,惟有得得的馬蹄聲在夜色中迴響。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林文倫被震得向上拋起,少言也被震醒,爬起來揉揉眼睛茫然四顧。林文倫不動聲色地伸伸有些發麻的腿,微笑道:「就快到了。」

  少言沒想到自己竟然睡在林文倫腿上,微感困窘,不敢看向他,便掀起帘子向外探出頭,只見遠處山腳下隱隱露出一溜泥築矮牆,牆頭皆用稻精掩護,一襲布幌用竹竿挑著立在牆邊。林文倫也湊到他身邊向外看說道:「這就是我們今晚要投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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