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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律照川很快就會出院。但不知何故,他的恢復突然變得緩慢。彼時的我完全覺察不出當中的異樣,日夜焦心著他病情是否反覆,為此我擔心到失眠。
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所謂的病情,全是他主觀意願呈現的結果!
躺病床上的是假病人。
我還真是個白痴!
思忖至此,我抬指輕敲病房門,得到“請進”的允許後,我提粥施然入內。
“粥來了。”我說。
蘇惟寧調皮:“哇,愛心粥來了!”然後,他一副很懂事的模樣,假意說著要去問問律照川的主治醫生,諮詢一下律照川何時能出院。說完,他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病房裡剩我和律照川兩人。
律照川歪靠在病床上,用他那狹長的幽深雙眸鎖住我,他用乏力的聲音大言不慚道:“我的手抬不起來。你餵我。”
我抿唇,提著粥走到他面前,小心掀開碗蓋,舉碗送至唇邊。然後,我當著他的面,將這碗原本是給他買的粥自己喝掉。因我迷路繞遠,此刻,粥溫熱,正適口。我毫無阻礙地喝完粥,又氣怒未消地將空碗底部亮給他看。
“不好意思,我剛剛就在門外,你說的話我都聽到的了。”
“所以?”他一片淡然。
“我不伺候假病人!”我大聲宣告。
律照川並不惱,靠在床上,悠哉莞爾:“原來你這麼迫不及待想做我女朋友。”
“什麼?”
這是什麼邏輯……
“之前,我和你說過,我出院時我們就正式在一起的。”
我急聲:“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意思一樣。”
我閉嘴了。論狡辯,他比我勝上好幾百分。我燒紅著臉,憋了又憋,終於喊出自認為最嚴厲的措辭:“你做夢去吧!”
說完,我奪門而出,身後是他毫無忌憚的爆笑聲。
啊啊啊啊啊!
我心中狂吼著,一氣衝出醫院大樓。亟需傾訴的我掏出手機給葉椿打電話。電話通了葉椿的手機彩鈴是段我很熟悉的音樂。
我猛地扶住了腦袋。
我想起來了。在我那段不可思議的記憶里,我和律照川當時聽的是——吉姆·莫里森!
沒錯,是他!
那是我第一次路過張濟帆的花店時,因飄入耳的音樂而停了腳步。我當時還懷疑,為何我在鯉城時未曾聽過這音樂,我卻順利喊出了作曲家的姓名。
就是這麼奇妙。
此刻,葉椿的彩鈴已循環了第二遍。
“小羽。雖然這是一首洶湧澎湃的樂曲,但如果你把聲音放低,它和你的心臟聲音頻率一致時,就覺得是心在說心事。”
腦中驀然跳出這麼一句話。
律照川喊的那個名字,不是路參商,也不是星星。
是的。
他喊的是,小羽……
正文 【076】來尋
洗臉時,還是忍不住對著鏡子觀看了許久臉上的疤。
傷口已脫痂,只剩下一道比皮膚顏色深一些的紅。不疼,但顯眼。遠著看,像是道淚痕。若疤不消,我將永遠頂著一張“哭泣”的臉……
如今回想起來,沒有記憶的鯉城生活是我最無憂的時刻。那時的我不涉前塵,不懂愛憎,我活得沒心沒肺。
律照川要出院了。我沒去接他。手機里,未接電話數十通,全來自他。我不接電話,他就改發信息。
——“我出院,你不來嗎?”
面對他的強勢,我竟不知該如何回應。有關他的事情,我從不敢往深處想,我不敢剖析自己的內心。
我想,鏡中人何止臉上有疤這一個缺點,她臉上還顯著色厲內荏、空有蠻力、莽撞衝動……
我自比烏龜,其實是侮辱了烏龜。
我是一隻膽小的軟殼蝸牛,只畏畏縮縮在自己並不安全的殼裡。
想至此,我捧水潑向鏡子中自己的臉。
端坐工位貼發票時,律照川的信息再次來襲。
——“你不來見我嗎?”
我剛看完第一條,第二條、第三條信息接踵而至。
——“晴晴問你什麼時候回家?你答應要看她的功課,結果都沒有幫她看!做人要言而有信啊。”
——“羅姨做了你喜歡的油燜蝦。”
——“高秘書說,她也很想你。”
——“月明軒永遠為你敞開大門。”
……
紛繁抵達的信息,形成一連串節奏分明且異常響亮的鈴聲。聞此聲,陳總立即斜眼而來,我連忙將手機倒蓋在桌子之上。
“路參商!”
“在。”我立即站直。
陳總不快:“你可真夠忙的,全公司,數你的最忙了。怎麼,你又想請假了。”
“沒有。”
“你看看你這個月的出勤表,一個月有幾天在崗?我看你直接走人算了,還上什麼班!”
陳總教訓我毫不客氣。他聲音響亮,且詞彙量豐富。由於陳總隸屬的是市場部,從事的是“客戶建構”、“客戶維護”等商務活動。他很難得在公司,工位也時常是空的。難得一見的人訓斥在公司訓斥下屬也算極為難得一見的場景,所以,我們這角,引得辦公室里的同事紛紛側目。
“陳總,小牧請假也不是為了玩,她是去醫院換藥的。”劉姐突然起身為我說話,“她請假雖頻繁,但是手頭工作也沒落下,孩子挺好的,你就多擔待些吧。”
礙於劉姐說情,陳總決定再給我一次機會:“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我那些沒走完的帳,你要快點讓財務審完批完!”說完,陳總嫌棄地看了我帶傷的臉一眼,嘴裡嘟嘟囔囔著什麼,他從座位上拎起包又出去了。
午餐結束得早,我看表,休息時間還剩半小時,拿上杯子去休息室打咖啡,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聽到有人閒聊“趣事”。
“你們應該知道吧,之前,有個長得特別帥的男的開著車天天來找她,給她送著送那。最近,這男的都不來了。”
哦,《今日趣事》的主人公是我。最近的我,確實有些招人注目。
“女人哪,只要長得漂亮,想要什麼沒有?如今破了相,人家見她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會出現。”這聲音是小楊的。
“你之前還想追人家,我們可都看出來了。”
“我怎麼可能要臉上有刀疤的女人,我會做噩夢好不好!”小楊嗤笑。
我推開休息室的玻璃門進去,裡頭的人瞬間禁聲,一群人抿著嘴尷尬看我。
高談闊論的是三位外部門的女同事,她們正捧陶瓷杯貼近而站,小楊則拿著一隻紙杯站在她們身邊。我想,我還是真是位不識趣,不懂退讓的怪人。明知她們在聊我,我還大踏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