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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海中回想起蘇惟寧說的每個字句。

  我泣不成聲。

  我遺失的那些記憶,喧譁熱鬧埋怨撞擊,有多嘈雜就有多死寂。我身體裡有個缺口,這個缺口這樣大,如同一個黑洞,盤旋著叫囂著要吸納更多的東西,然而,我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去填補它。我只知道,我的確,欠律照川好多好多。

  此時此刻,他就在我面前,我要怎麼還他,又該怎麼還他。我呆呆看著律照川。

  律照川抬手在我眼前揮了揮:“你的眼神很奇怪?”

  我:“哪裡奇怪了?”

  律照川:“像老奶奶在看孫子。太慈祥了。”

  聞言我大笑出聲。律照川也開懷起來。過往片段歷歷如風,狂風掃落葉般地衝過我的腦海,爬上廢墟的藤蔓開出明艷的花朵。

  以往很少見他到笑,原來他真正笑起來是這個樣子。

  像一絲穿過海水的陽光,七彩的魚兒在其中輕柔滑過,純淨而安詳,明亮而寧靜。

  我想,這一幕,是我看到的最好的風景。

  我將永不忘懷。

  照川。

  日光照耀河川,明亮又寬廣。

  以前從未想過,原來他的名字這樣好聽,和他的人一樣。

  我抬手掩住即將盈出的淚。

  “啊,我得去上班了!”我說。

  晚上。

  我將一切整理妥當。

  剛進臥室,“教授”就撲騰雙翅歡迎我,它一臉天真地叫著:“快來伺候我!”

  自從律照川告知它的主人是我後,它都在我屋裡待著了,如今餵養它是我的義務與責任。

  我將它的落架掛在書桌前,這樣,我看書畫畫時,它都會陪著我。

  我將蘋果切成小塊餵它,一邊同它商量:“教授啊教授,你不是豪門鵡了,你現在是只杉菜鵡,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吃大喝過奢靡的生活了。零食改三天吃一次,水果改一周吃一次好不好?”

  教授扭著頭,用黑豆眼看我。

  我說:“就這麼決定吧,教授你真懂事!”

  返身在書桌前坐下,我擰開檯燈,從抽屜里取出信紙,翻到空白頁,再挑選合適的筆……

  猶豫片刻後,我落筆寫下——

  爸爸:

  冬天來了。

  北方的冬天來得真快。

  和南方透進骨頭裡的濕冷不同,北方冷是乾的,就是風來時需要包好頭面。因為風像刀子一樣,割得人生疼。

  爸爸,我真希望,我是牧雪州。沒有記憶,也沒有負累。

  能夠在您和媽媽的懷裡撒嬌,能夠躺在鯉城的陽光下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活。

  但是,爸爸,我知道我欠了債,欠的債是需要還。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您,原來我的過去,並非潔淨如新,它坑坑窪窪,需要我去撫平。等我還完過去的債務,我再回來當您的女兒。

  爸爸,你別擔心。我知道您一定會擔心我,我已經帶好手帕。我知道,前路不可能一帆風順,也許我會跌倒,也許我會流血。但我會擦去淚,等傷口結痂,生出抗體再繼續前行。請您放心,我會勇敢。

  所以,對不起,我得放棄牧雪州這個名字了。

  請您原諒我……

  您的女兒牧雪州

  敬上

  正文 【062】回禮

  信寄出去大約三周後。

  這天晚上,晚餐結束後,高秘書示意我跟她走。我便隨著她穿過長廊,最後抵達律先生的書房,高秘書將律先生書桌上那隻座機的話筒遞給我。

  律先生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雪州,你是深思熟慮過了?”

  “是的。律伯伯,我想好了。”我鄭重回答。

  “那好吧。”

  我聽到了律伯伯沉重的嘆息。

  此次我與律先生通話時間不短,在通話過程中,高秘書一直在門外候著,沒有離開也沒有出聲。出了律先生的書房,我向高秘書致謝。

  高秘書看著我,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她問:“時間定下來了嗎?”

  “暫時定在冬至那天。”

  “怎麼定在那天。”高秘書遺憾道,“那花店的工作呢。”

  “稿子全都畫完了。過幾天就可以下廠印刷了。”說完,我向高秘書深鞠躬,“高秘書,這些日子謝謝您的照顧。”

  高秘書沒回答,只是輕輕闔上書房的門,繼續走在我前面領我出去。

  我安靜看她的背影。

  單薄卻不脆弱。

  我知道,高秘書已在律先生身邊工作了十五年之久。十五年前,風華正茂的高秘書成為律先生的秘書,並工作至今。直至三年前,她才不再負責公司事務,轉而處理律家各項家中事務。平日裡,連氣勢張揚的律照川也要敬她三分。高秘書在律家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但她卻沒有因地位高而肆意妄為,她的冷漠而今看來是極度的克制,似乎為避免閒言碎語而嚴苛遵守著禮節。

  十五年很漫長,但同時也是瞬間的事。如若細細道來,高秘書的故事定是跌宕起伏。不過,怕不敬,她的過往,我不敢多加揣測。

  告別高秘書之後,我回到臥室。剛進屋就發現,今夜的“教授”有些異常。它蓬著雙翅在落架上,邁著它的兩爪大幅步地來回巡邏。見我進屋,更是甩著腦袋衝著我大叫,頭頂的羽冠張成了一把白色的傘。它發音快速而且含糊,我努力聽了很久才知道它說什麼,它在努力喊著:“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我問她:“你氣什麼?”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我想撫摸它的頭安撫它。它立刻將臉甩到一邊,拒絕我的討好。而我完全不理解它因什麼而生氣。

  一人一鳥不友好的互動驚動了對面的律照川。

  “怎麼了?”他問詢著快步過來,停在我的窗下,隔著窗,他正好看到怒髮衝冠的“教授”。

  “你是不是剋扣它口糧了?”

  “啊……”原來是為了這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律照川沒說什麼轉身走了,等他再回來時候,他手中拿著一個碟子,上面裝盛的香瓜已切成小顆。

  律照川進屋,徑直走到落架前,將碟子送到教授嘴邊。

  他柔聲勸慰“教授”:“彆氣了。新鮮的香瓜。吃吧。”

  教授矜持了一下,傲慢地叼了一小塊。黑豆眼立即一頓,顯然是覺得味道不錯。又連續吃了好幾顆,這才慢慢收斂怒氣。

  這……

  不愧是律照川,一猜就中。

  “我真的是它的主人麼?”我疑惑問道,不知不覺竟也覺得有些生氣,我衝著鳥說,“臭鳥,我才是你的主人,有鳥敢這麼對主人說話的嗎!”

  我很想拿手指戳戳它的腦袋,當它腦袋太小了,我又怕傷到它。

  律照川教訓我:“你餓著人家還有理了。”

  我有些埋怨:“都是你把它寵壞了,它總是要一點點改的,否則以後離開律家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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