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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白髮生什麼事,她伸手勾住他的大掌,輕聲問:“怎麼了?”

  “他死了”,尚坤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知道尚坤嘴裡的他是誰,憶君首先想到這樣冷的天可怎麼出門趕路,雀奴又小,一路風雪難行,令人光想一下都在發愁。

  尚坤則有更緊要的事,他剛穩定下涼州的局勢,尚召陽一死,回京奔喪守制最少要一年,留誰守在河西,又打算帶誰走,都要規劃妥當。

  太子允諾以後河西府就是他的地盤,即使他不在的這一年,也不會再派節度使過來,留著副使等原班人馬也能頂住事校花保鏢。

  子君肯定也是要留下,替他繼續守著涼州,雁塞那拔兵馬暫時不敢動,明威將軍也是忠心可靠,可以託付重任,尚氏族人則要全部回京。

  密密籌划過後,一行人冒著風雨回上京城,路上的辛苦自然免不了,憶君體弱沒過兩天就病了,所幸雀奴比她要健壯,由兩個奶娘和阿宣帶著在另外一輛車裡,一天有多半時間在睡覺,每天還是見長。

  尚坤穿梭在她們之間,陪著雀奴惦記著阿圓,和阿圓呆在一處又念著女兒,不能兩全,他不免對著憶君嘆道:“你這身子呀!”

  不是埋怨,更多是憐惜。

  憶君把頭埋在他懷中,拿帕子捂著嘴,生怕馬車一顛簸剛吃下的藥又吐出來,她也就這樣了,再好也好不到那裡去。怨天尤人也沒用,總要慶幸自己不再終年臥床不起。

  “我本來就是一個病美人,當初你不是不知道,這回嫌我拖累你,想後悔也來不及了。”憶君半撒著嬌,靠著的胸膛抖動不停。

  尚坤正在笑,笑阿圓自封為病美人。

  “我就瞧上你這病怏怏的樣子,換個別人活蹦亂跳,不對我的脾胃。”

  說著話,他伸手探向她的衣領底下,藥性發出來汗津津的,天冷又要急著趕回去,真是讓她又吃苦頭。

  一輩子渾混不清,死也死不在時候。

  尚坤腹誹,在世人眼裡他這種想法極為大逆不道,不過已經是他對尚召陽最心平氣和的一種方式。

  *******

  上京城北定國公府一片縞素,正廳靈堂內定國公帶著長子一家日夜守在靈前,白燭滴淚,從天黑復到天明,他猶能清晰記得父親從涼州回來直至去世的那段時日。

  坤兒在來信上說,父親怕是悔了,悔不該對著阿娘一生薄情。

  定國公幾次試探,阿爹堅決搖頭,不肯見阿娘。阿娘也是倔脾氣,說她沒功夫屈尊來國公府。

  老人一直病著,把他臨出京城前交待的遺言再交待幾次,唯一不再提要找回先祖的遺骨。

  阿爹臨終前,定國公陪在身邊,他見老人手在床邊摸索似是找尋著什麼,他信口問一句,老人又把手收回被中,含糊不清說著紫貂。

  定國公猜測阿爹身上畏寒,想要用貂毛被褥,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一句吩咐,半燭香功夫不到下人們為老國公換上全副紫貂床褥被子。

  靜安長公主心思細膩,據她觀察,公公用上紫貂皮後,神情更加失落,眉宇間掩著一縷感傷。

  “我去請阿娘”,她無聲對著丈夫做出口型,反正定國公也能看懂。

  靜安長公主前腳出門,定國公伏在父親耳邊問道:“阿爹,你是不是想見阿娘一面?”

  老國公這回沒搖頭,沉默不語,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靜安去請阿娘過來”,定國公頓了一下,他也不大確定阿娘是否會來。

  老國公睜著眼睛望著門口方向,從早望到天黑,中途世子又去了一回,跪求祖母來國公府一趟,晉陽大長公主依是不為所動。

  宵禁的敲梆聲響聲,老國公閉目長嘆,覺得不見晉陽也是好的,免得他沒臉見她。

  ☆、第135章

  三番五次請不來晉陽大長公主,夜已至深,定國公猜度阿爹怕是真的想見阿娘一面。小說他清楚自己父母的稟性,全是剛強不服輸的性子,從來都是硬碰硬,倘若讓誰先低頭服軟難比登天。

  可是,老國公彌留之際始終咽不下最後一口氣,定國公貼在父親耳邊問道:“阿爹,你真的想見阿娘,要不兒子再去請一回?”

  老國公閉眼搖頭,糾纏一生,相見不如不見。

  定國公嘆一口氣,和妻子對視一眼,都是無可奈何。

  老國公依是咽不下最後一口氣,也不知他在等著什麼。

  “祖父,祖母她身子不也大好,從秋初便吃著藥,夜來風寒,又下著雪,她實在是不方便出門。”世子跪在祖父床前解釋道,不同與弟弟,他與尚召陽之間才像是真正的祖孫,兩人相處得融洽。

  老國公眼皮抖了抖了幾下,欲言又止。

  靜安長公主在旁瞧得真切,想了想,不也同丈夫和長子商議,直說道:“阿爹,咱們坐上車去那邊府里,這個時辰,阿娘不未歇下,應該能趕得上。”

  話音才落,似是敲開尚氏父子不曾想到的大門,他們驚訝之餘齊盼著老國公能表個態。

  定國公屏息凝神觀察父親的神情,見他微不可見輕點下巴,再也不顧不得許多,命人備車走東邊的角門前往大長公主府。

  抱著父親上車的時候,定國公猶在嘀咕阿爹瘦成一把乾柴,輕飄飄的毫無份量。

  寒風凌厲,從牆頭樹梢唿哨而過,從國公府正堂到大長公主府裏白起堂說近也不近,少說要走一燭香的功夫,老人氣息愈來愈微弱,靠在兒子懷裡聽車輪吱悠吱悠……

  這條路,恰是以前的尚召陽最不想走的路,他一直是從大門進出,近十數年去大長公主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已忘記晉陽變成什麼模樣,卻知道自己已成老朽,風燭殘年,立等著風吹燈滅。

  “阿爹,到了,快醒醒。”定國公推著父親說話,老國公勉力睜開眼,分辨不清車外高鬢華服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像是晉陽又不像。

  白起堂門口雲尚儀迎接他們一行人,卻說是大長公主已睡下。

  定國公全當沒聽見,從車上抱下父親徑直走向內堂,衣袂帶風,大步流星。雲尚儀象徵性地攔了一下,識趣地避在一旁。

  “阿娘,我帶阿爹來看你,他有話要對你說。”定國公扯著沙啞的噪子說話。

  聽出丈夫語氣中的緊張和倉惶,靜安長公主握緊長子的手,駐足在檐下等待。

  晉陽大長公主盤坐在暖帳內,華發披散在肩頭,紋絲不動,也當她什麼也沒聽見。

  “阿娘,你連長壽也惱了嗎?”定國公全然不知他說話像個孩童在父母面前撒嬌,許是路上寒冷,他覺得身上發冷,懷裡的人也愈來愈沒有溫度。

  伸手探得父親的額頭冰涼,定國公同樣探上自己的額頭,不知怎麼的,他手下失了勁道,懷裡的老國公滾落下去,帶動織毯上香爐打翻。

  帳子外動靜非凡,晉陽大長公主再也忍不住,一把掀起帘子,站在床前腳踏上,冷眼瞧向她那形容狼狽的兒子還有同樣狼狽的尚召陽。

  她有兩年多沒見尚召陽,地上那個乾巴巴的瘦老頭竟會是他?

  想他高大俊朗,眉目生輝,回首微笑如春風吹皺綠水,溫暖人心。

  昔年征戰,玉面郎君橫刀立在馬上,甲冑鋥亮,威嚴如山,利比天狼。

  光看一眼,年少的晉陽也覺得為他死也值得。

  可他竟老成這樣!

  晉陽大長公主一步步走近了看,喉間堵了一塊東西,想說也說不出來話。

  尚召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高手臂,想要夠到晉陽,他喉嚨里含糊不清,說著別人也聽不懂的話。

  曾經的一對怨偶一躺一站,隔空相望。

  定國公跪在父親身邊,昂首望向母親。

  “阿娘!”他喃喃道。

  燈火搖曳,光影投在紗窗上,屋外的人只看到一個老婦人佇立不動。

  尚召陽的手在空中無力劃了數下,只夠到晉陽大長公主一片衣角,上好的絲綢從他手中滑落,還是空無一物。

  他的眼渾濁不清,想努力睜得愈大反而不得其果,那隻伸出的手臂已經耗盡它最後一絲氣力,慢慢下垂。

  定國公再次懇求道:“阿娘,你瞧在兒子的面上,理一回阿爹罷,他是真的悔了。”

  真心悔改?!晉陽大長公主不敢相信,居高臨下看著垂死的尚召陽,她心裡無半分歡喜。

  “晉陽”,老國公的手臂落在織毯上,終是掙扎著喊出一聲,渾目眼出精光,曇花一現,緩緩渙散開來。

  有什麼東西從身體破腔而出,散入九天雲宵,晉陽大長公主不自覺間淚濕眼眶,半蹲下握住尚召陽方才半舉著的手,猶還是溫熱的。

  他的確是瘦了,皮包骨頭,晉陽大長公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被尚召陽握住手,渾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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