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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歲的二蛋眼睛裡盛不住高興,走路都像能唱起歌兒。

  秀荷問二蛋:“乾娘還好不啦?她在府上都做些什麼?”

  “她可煩了,整天和我爹兩個人對眼睛,一對上就臉紅。”二蛋嫌棄地蹙著眉頭,想了想,又抿嘴笑。

  秀荷就知道紅姨過得好了。紅姨不主動冒泡,秀荷也就故意端著不去見,那女人藏不住喜事,早晚得找自己分說。後來京城裡便傳出榮親王找回了紅顏知己,心性大變,皇上對此龍顏甚悅,擬為親弟主持婚事。

  是三月里成的親,從秀荷的宅子出嫁。隆泰親自來接,那日穿一襲筆挺禮服,竟也覺不出瘸,把紅姨從院子裡抱出去,紅妝十里盛況輝煌,京城裡又熱鬧了許多天。

  這諸多瑣事一耽誤,眨眼便到了四月初,秀荷的身子快六個月了,眼看著庚武與東北面的山貨生意與鏢局談下來,便商量著要回家。

  四月春花綠柳,叫紅姨陪著上街給長輩孩子們買禮物。走了小半天,肚子裡的小東西開始饞嘴兒,愛吃辣,問紅姨吃不吃?

  紅姨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

  二蛋便附耳告訴秀荷:“我爹叫我娘準備要弟弟了。”

  “誒,又瞎說什麼吶,誰說是要弟弟了,要妹妹。”紅姨手上兜著豆豆,紅臉看過來,那淡淡妝容上的幸福卻掩不住。

  秀荷心裡也替紅姨歡喜。長街上人群熙攘,回頭看,看見鐸乾與庚武在身後邊走邊笑談。許是因著近日無政務繁忙,又或許因為三隻崽崽時常逗他開懷,鐸乾近日的氣色好了許多。聽庚武轉述太醫的話,說倘若一直這般下去,或許漸漸便無大礙。罷了罷了,人生之路諸多寬廣,他既沒陷害阿爹,她其實也希望他在世上好好。便催著快點,打雷要下雨啦。

  ——那孕中少婦笑靨如花,是個被嬌寵的女人,眉間眼角總掩不住世事安然……看多了總叫人心中發澀。其實不過命生得好麼,天時地利時候把姻緣相遇。但其實那人若也那般寵自己,她也可以似她這樣啊。

  幾步外的二樓上,一隻尖銳小箭順著秀荷的身影瞄準。秀荷往左,她也往左;秀荷往右,她又徐徐旋右,五指力道收緊,只待蓄勢發出。

  “呵呵,看她這般平順,便是本王今生最大的寬慰。回鄉後若有什麼事,須得幾時寫信告訴本王,也免得本王心中記掛……”鐸乾語重心長地拍拍庚武的肩膀,目中都是和藹。

  “是,義父但且放寬心,保重身體最是要緊。”庚武愛寵地望向秀荷,忽而只覺人群中似一股寒意直指她少腹而去,猛一個心震,千鈞一髮間連忙兩步上前將她側攬入懷。

  暗中那人箭在弦上,本才欲發出,末了一刻看到庚武清梧的背影,咬一咬下唇,到底還是偏了方向。

  “唔……”正在詫然間的鐸乾,毫無防備之下已然中箭到底。那溫和笑容尚徜徉在俊朗面龐,頃刻即被一口鮮血洶湧噴噬。

  “啊——”

  “有刺客——”

  “亂黨行刺啦——”驚嚇的人們紛紛一鬨而散,片刻後一眾兵丁便把圈子圍攏。

  一道清麗眼眸穿透人群痴痴凝來,庚武蹙眉看去,看到那個女人不高的個子,便知道是誰來復仇。雖她的面目已經毀去,猙獰得不可直視,也許是為了復仇故意,也或許是後來遭遇了甚麼變故,但庚武卻一眼便認出了她。

  狼眸中怒意不斂,這次並不決定將她再為掩護。

  端王鐸乾多年為朝政鞠躬盡瘁,功不可沒,竟在爾耳鬧市中箭遇襲。皇上龍顏大怒,京中到處貼著素玥的畫像,天羅地網要把她捉拿。

  但好在鐸乾那一箭去的不是要害,只是因著失血過多,導致才微愈的身體迅速垮塌,後來便一直臥病不起。

  人是在次年春去的。去世的時候,三隻小崽崽已經一歲零八個月,能自己搖搖晃晃走路了。被奶娘和婆子們牽在床邊,給鐸乾看最後一眼。

  秀荷兜著四個月的小妹妹,柔聲示意甜寶花卷和豆豆:“叫干爺爺,干爺爺您走好啊。”話還沒說完,聲音卻已哽咽難抑。這世間生離死別總是叫人傷心,哪怕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舊友。驀然想起關福故去前說過的話:有個爹在世上照應著總是好啊。眼淚便止不住往下冒。

  “嚶~~”新生的小妹妹嘴角吐著泡泡,軟綿綿的,乖乖靜靜。看見娘親哭,蠕著小嘴兒也跟著傷心。

  庚武立在秀荷身旁,便把小丫頭抱進懷裡,輕攬過秀荷削柔的肩兒無聲寬撫。

  鐸乾眷戀地看著秀荷,這是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忽然人群中撿來,還沒捂暖感情,上天便已經把緣分收去了。是對他當年負情的懲罰麼?

  他終於承認了當年的負情。是了,答應過她山盟海誓的,最後他卻背著她先娶了。

  那二十年前倜儻雅俊的面龐已蒼削無色,蠕著嘴角似想要囑咐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隻眼眸間淌下來兩道清淚,許多的歉然、許多的愧疚與遺憾,都用言語難述。

  二十年朝夕相濡以沫,最是把丈夫心思望透。善珠求助地看著庚武,哭得肝腸寸斷:“阿武啊,能否……讓孩子們……心裡放不下,人捨不得去。”

  庚武憐寵地覆著秀荷的發,卻不開口答應善珠。身世幾經坎坷的女人從此她的生命中除了自己再無依傍,他憐她,愛她,捨不得她任何一絲違心或委屈。

  秀荷卻明白善珠的意思,抬頭望著鐸乾祈盼的眼眸,那昔日炯銳的眼眸已然混沌,魂魄在籌劃著名離體,去了將再無歸來。秀荷便抵在甜寶的耳邊輕動了動嘴角。

  “姥爺……”甜寶軟糯糯地張開小口。

  “姥爺。”花卷和豆豆便也跟著姐姐張開小口。

  “誒,好孩子。要好好的,聽你娘親的話。”鐸乾虛弱地笑著,最後繾綣地望了眼秀荷,終於隨了那陰冥衙差而去。是個犟硬的丫頭,說不肯叫爹,便是怎樣都不肯叫的。但只這一句姥爺,便算是認了他吧。認了就好,有了身份,去到地底下,遇到熟人問起來,也好打聽那個先去的女人消息。

  “姥爺……嘻,娘~,姥爺睡著了。”豆豆伸出小手指,調皮地掰著姥爺闔起的眼帘。

  三月春回的江南,走之前去看了一次善珠。偌大端王府冷清清的,善珠正在窗前看院子裡祈文習武,面色些微蒼白,沒有上妝,看上去忽然老了許多。帶秀荷去了趟鐸乾與子青從前的小院,收拾了舊物,然後便商量著把宅子退了。

  得有一年半沒回家了,婆婆聽說消息,高興得眼淚直往下掉,帶著二嫂福惠與孩子們大清早就去福城碼頭接。

  大嫂雲英也來了,已經五個月的肚子,微微隆起來一圈兒。哥哥關長河陪在身邊,呵護得小心翼翼。本來喪中規矩是不能懷,但這孩子若是不要,估計老關福得扒著墳兒從地底下殺上來。反正無根之人不計舊禮,更何況關長河那勇烈心性,既懷了就生。

  福惠決意不肯改嫁,終是沒有與小袁師傅成親,後來那袁師傅便走了,穎兒一直隨在娘的身邊。

  一家人看到秀荷好不歡喜。馬車一路軲轆軲轆往春溪鎮回來,到了鎮上便換了轎子。才一場雨過天晴,青磚石長街上濕漉漉打滑,三隻小崽兒坐在筐子裡,眼睛亮晶晶的往四處看,看紅花綠糙,看木屋矮厝,新奇得不行了。

  鎮上的人們都圍在路邊看,看庚家的三少爺和青紅酒鋪瘸腿老關福家的獨生女兒。哦,從前是三少爺,現在得改稱三爺了。和三奶奶從北邊回來,聽說如今一個是郡主一個是皇商,風光了不得啊。生意做的比從前庚老太爺和梅老太爺的時候還要大,大江南北都通透了。

  一路嘖嘖羨嘆著隨到洋鐺弄口,還不肯散,秀荷便將京城帶回來的糖兒果兒拿出來,叫阿檀和董媽拿去分吃了。

  這二年庚武生意擴展迅猛,資金周轉早已不似開始時拮据。庚家從前的老祖宅又開始重建。用鎮上人們的說法,庚家的祖墳冒青煙,這一輩得光復基業了。

  便沒有立刻去清江浦,又在春溪鎮上耽擱了兩個月。

  眨眼五月端午,天氣漸漸潮悶。日頭把後院老樹打照得一片影影錯錯,秀荷在樹下繡著妹妹的小褂兒,妹妹睡著了,抿著紅紅小嘴兒,微卷的睫毛一顫一顫。看得人滿心裡都是疼愛。

  聽見屋檐下三隻小姐弟在玩抓螞蟻,用石塊壘起來一個小矮屋,靜悄悄等待。

  “它該睡午覺了,它想媽媽。”花卷總是習慣思考。

  “嗯,我們叫它回家吧。”甜寶伸出粉嫩小手兒想要抓。

  “噗——”才一晃,兩隻小螞蟻卻被碾成了渣渣。

  “姐姐,豆豆又幹壞事了。”花卷唬著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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