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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荷說:“我娘當年走的義無反顧,必然是不想叫他二人看輕,以為念念不忘。但此番來京城倒叫我發現,那念念不忘的是她自己。我去了,坦坦蕩蕩,他是庚武的義父,她是他的王妃,按著禮節去拜訪。我若不去,倒叫人誤會阿娘曾在我跟前說過她什麼,又或是惦記了她的男人一輩子,以至於我擰著與她較勁。我可不稀得與她較勁,阿娘也從來未曾對我說過隻言片語。乾娘只當我是非不分嚜,但我也是想替阿娘在身後爭一口氣。”

  紅姨嚼著秀荷的話不語,眼前又浮起子青那愛好的素淨模樣,默了半天最後道:“罷罷,臭丫頭,幾時倒叫你學會這些彎彎繞繞了。要去就去吧,不過我可說好嘍,不許叫他爹,過完年就給我回南邊去,我那三個四個五個的寶貝干孫兒,可捨不得叫他兩個多看。”

  “血緣上終歸斷不開牽連,我敬著他是長輩,但父親卻只有阿爹一個。”秀荷被紅姨追著念,便兜著豆豆站起來,叫奶娘和婆子把哥哥和姐姐抱回房間換衣裳,等庚武從外邊回來這就去。

  軲轆軲轆,晌午的時候一家五口便往王府方向出發。紅姨慵懶的坐在院子裡,看著一家五口風光華麗、相親相愛的一幕,眼眸里噙著的都是笑,難得竟也不損了,竟溫柔起來。叫秀荷:“快去快回吧,怕路上要下雪了。對了,要是看見你弟弟二蛋,把那小子叫過來領紅包,過期不候唵。”

  秀荷應著知道了,見甜寶被風吹得掛清珠兒,便把車窗簾子垂下來。

  第136章冬去春回黃金路(終)

  馬車在胡同口轉個彎,沿著筆直大街滾軸子,一忽而便到得端王府。

  鐸乾盛裝等在門前,雖則已聽老桐匯報說丫頭會來,到底是擔心秀荷臨時改主意。那一雙斂盡昔日風流的桃花眼眸,注視著庚武先從車廂里跳下,然後是裝著弟弟的小木推車,最後看見秀荷裹著小丫頭走下來,一顆心方才是落定了,舒展開眉峰。

  善珠難得一改往常的寡言,亦滿面堆著祥和,笑盈盈把一小家子邀進門去。

  是個恢宏的府邸,雖不足夠奢華,然而細微之處透出的卻都是莊嚴。在花廳里落座,夫妻二個抱著孩子對大人們拜年,鐸乾連忙抬手扶起,一連發了五個大紅包。

  花梨木圓桌亮堂堂,桌面上美味佳肴琳琅滿目,叫庚武與秀荷多吃,自己卻不動筷子。

  “這是王妃親自燉的當歸鴿子,冬日最是滋補。她的手藝極好,你嘗嘗。”滿目期許地看著秀荷,且欣慰她今天肯來。

  他看她女兒的眼眸這樣繾綣,善珠的眉間些微澀楚,對秀荷笑道:“怕你從小長在南邊,吃不慣北邊的口味,便特地討教了南邊的婆子,也不曉得味道正不正宗。嘗嘗看。”

  叫丫鬟給秀荷盛了一碗。

  秀荷雙手接過,頷首淺嘗了一口,誇讚道:“王妃的手藝果然精湛,不怪奶娘告訴我說,姐弟三個每回都把您送來的羹喝光。其實阿爹就是北邊人,吃菜慣喜歡咸辣,阿娘愛清淡,平素為了照顧他口味,都會另為他備一份重口兒的。我自小就兩邊挑揀著好吃的下口,南南北北都習慣。”

  想不到秀荷對自己這般落落大方,竟好似眼前坐著的不是母親昔日的情敵,善珠暗暗裡有些尷尬……早先秀荷失蹤的時候,她其實是想認下三個孩子的;但之後秀荷回來,卻又打消了主意。

  眼角餘光悄睇了眼鐸乾,又笑著打問道:“你母親是唱戲的伶人,必是從小食味清淡的。她當年那般風姿綽約,後來竟肯為你爹爹下廚做飯,感情怕也是極好的。”

  秀荷看見了,面上只不動聲色:“是,叫王妃您猜對了。阿爹總說能遇到我娘是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平素大事小事兒都順著她,秀荷長到十二歲,就從來沒見他們兩個紅過一次臉兒。娘從來也不曾對我說過從前的事兒,因為膚色白皙,起居講究,若非後來聽紅姨說,我倒要以為她就長在江南水鄉呢。”

  不禁又想起從前那舊人綺麗的紅顏,是美的,見過的人都說她美得不可方物,不然何至於把自己推出去擒拿她一顆心?善珠亦美,但美的卻是富貴家深養的空洞與端莊,不似她戲子的千嬌百媚。

  鐸乾不想聽,笑笑著打斷話茬:“好好吃著飯,做什麼總去說那故人舊事。”眼眸掃過善珠,悄掩一抹威嚴。又看向秀荷道:“關師傅的事已查清楚,那曾老大夫二十多年前乃受德壽夫婦舉薦進宮,故而為了還他人情,便設局陷害。本王已派人去接,你等我到開春,他身體好了這就來。”

  秀荷歉然推卻道:“當日荒野遇襲,醇濟府老王妃錯亂中就已吐露了真話。那老德壽自食惡果,如今也算是得嘗了報應,不必勞煩義父再把人接來。”

  “如此便好。這世上旁人不知,但本王總是為你好的,必不至於叫你為難。”鐸乾頓時鬆了一口氣。是個辦案的鐵面王爺,這京城甚麼事兒在他眼皮底下都瞞不過,目光略過庚武清雋的臉龐,曉得那老畜生之殤必是這後生下的局,內心裡卻是寬慰的,對內專寵、對外俠義而又足夠狠絕,方才是那成事的真男兒。但願此生能對女兒一心一意。

  見鐸乾不悅自己打問,善珠連忙笑著圓場道:“是了。你義父平素總記掛著你們,難得今日你們來,這樣人多熱鬧,往年過年過節,家裡可都是冷悄。盡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快別讓菜涼了,阿錦,再給少奶奶換碗湯。”

  “麻麻……”秀荷還未動筷子,三隻小崽已經在各自抱著的大人懷裡卯小嘴兒。長牙了,嗅覺也學靈敏,曉得了人間原有諸多美味,看見大人們吃,便舔著粉嫩小舌頭也想吃。

  善珠便又看著孩子們笑:“瞧瞧長得有多好,快要滿周歲了吧,大名起好了麼?”

  庚武謙和展眉,替秀荷回過:“五月初生,離抓周還尚早。一直生意耽誤,也不曾起名字。待年後回鄉叫族中長輩挑個字行,便把大名起了。”

  “是該起名字嘍,再不起大名真成小花卷了,呵呵哈。”鐸乾框著花卷,見小傢伙嘴角一顆晶瑩掛不住,便好笑地挑了一勺骨頭清湯餵進去:“左右只余百日光景,不若待抓周過後,本王親自派人送你夫妻回鄉?”

  那眼中留戀,是長者對兒孫的天然貪愛。善珠視線些微悵然,卻似又為了成全什麼,立時又平復,矛矛盾盾,五味羼雜。

  一晚上儘是她在周旋,費盡思量,也是難為。

  秀荷睇見了,便笑答道:“本是年前就要走了的,後來諸多事宜耽誤,這便延遲到了年後。婆婆一直在南邊催著,來了幾個月,家裡頭也都想孩子們得不行。”

  “咳咳……”還以為誤會消除,秀荷或肯多留在身邊幾月,一席話聽得鐸乾訝然咳嗽,片刻迴轉過來:“哦,原還想周歲酒時為小傢伙們大辦一場,看看都抓些什麼,我也好每年備三份禮物寄回南方去。不想這樣急切要走。”

  儘量在笑,語氣到底難掩落寞。

  祈文忽而啟口道:“姐姐,你就對我父親好點吧,他前頭吐血了,大夫說他不能再勞心動氣。”其實不過是個九歲上下的孩子,然而那目中澄亮,分明已把大人們恩怨看懂。

  本是和樂的一場宴席,一時間莫名生出尷尬。

  最是諳知秀荷心性,愛憎恩怨計算清明,你給她幾何,她便還你幾何,不偏不倚。自小未得他一點父愛,那情感又怎能與祈文堪比?今日肯來都已叫人意外。

  庚武便疼寵地攥過秀荷手心,笑著解圍道:“呵呵,怪我,忘了將好事訴與各位長輩。原是秀荷腹中又有了消息,怕月份繼續往下耽誤,路上舟車勞頓多有不便。”

  “噠、噠~”甜寶小手兒抓著糕點,吃得甜津津的,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些什麼,要把糕點分給干爺爺吃。

  竟是又有了,總是讓人這樣暖心與掛念。鐸乾目中鍍上歡喜,貪戀地抱過甜寶,問秀荷幾個月了?不若在京中生完回去,也叫本王抱一回初生的小孫孫。

  那俊朗眉宇間飽含祈望,卻難掩蒼白與倦憊,隔開一月不見,竟不曾發現人已削減這樣多。

  然而她卻是不想看他這樣的。

  秀荷心間莫名有些涼,便柔聲道:“南邊水養人,氣候也好,婆婆嫂嫂們也都擅長月事,還是回家去的好。義父在京中好生休養,待寶寶生下來,我叫庚武去封信,您可再來南邊游賞。”

  “好,好,待開春了這便去。”老桐連忙打斷話茬,叫僕從上菜。

  “噼里啪啦——”午飯光景一過,家家又開始爭相燃炮,一時間氣氛又熱鬧起來。

  ……

  孟謙胡同里,光陰走到午時,二蛋卻還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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