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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孝廷看著小柳春略微蒼白的臉容,忍了忍,最後還是問出來:“他對你好麼?……若是我肯接你回去,你可還願意?家裡有些薄產,我母親也盼我帶你回去……”

  “挺好的,他喜歡我很久了。”小柳春回頭看了眼六世子,滿目暖寵。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後半句。

  六世子走過來,溫柔地撫住小柳春的肩膀:“在聊什麼呢,這樣久?哦,原來是嘯老闆,趕明兒我給小柳春在慶福樓辦酒,你賞臉過來捧場。”眼睛卻把梅孝廷上下打量,打量他一身落魄寒酸的打扮。

  “好說。”梅孝廷笑笑,脊骨挺得很直。

  看不下去這樣奚落,小柳春挽起六世子的手臂,杏眸瀲灩:“這就進去了。對了,你剛才最後一句說了什麼?”

  “哦,沒什麼。只是想祝你今生幸福。”梅孝廷卻不再重複,目送小柳春進去。

  但他不重複,卻不知道她想再確認一遍。他不確認,她的心就最後一次死了。

  那瑞安戲苑喧囂熱鬧,人聲鼎沸,想起初來時風光逍遙,看那些如今漸漸遠去,再無關係。心中竟不悲觀眷戀,反而一種都拋光的乾淨。走了,緣起緣落,別開無念。

  秀荷攥著手帕在不遠處看,看著梅孝廷風中瘦削的孤影,恍惚想起從前。少年時在廟觀戲耍,那算命瞎子非要逮住他掐命格,掐他命煞孤星,一輩子無依無伴,沒有子息。氣得他第二天便拆了觀頂,叫葉氏抓回去關了幾天。

  一語成讖,當風華逝盡,如今竟當真孤落一人。

  心中湧起酸楚。但沒有走過去招呼。庚武肯為自己做這樣的讓步,但不意味著他就心甘情願,他只是因為愛她,她不能苛刻。她也不想去見。

  揩著裙裾正要上馬車,忽然有人在背後拉扯,轉身回頭,竟是個七八歲的小毛孩兒,問什麼事?

  “少奶奶,少奶奶,有人叫我給你。”小孩把手上東西遞過來。

  秀荷低頭看,看到是一張紙條——“煩轉阿廷,明晨曦卯時初,燕沽口碼頭。”字跡飄逸熟悉,想起屋檐下那個人每日練字的冷清背影。心一驚,連忙抬頭往四周看:“是誰給你的?他人在哪裡?”

  “嘻。”孩子不說,忽啦啦就跑遠了。

  ……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了又去。街角胡同里有暗影在默默觀望,是個青衣小僕推著輪椅,輪椅上的男子鳳眸深邃,穿越人群。她卻沒有看見。後來他便走了,軲轆軲轆,舊木輪子聲音澀鈍。

  第134章瑞雪豐年

  “嘎——”

  冬日晝短夜長,卯時過半天還黑漿漿一片,看不到人影。那霧氣迷茫中不知哪個早起的喀了聲嗓子,像是喉嚨里含著濃痰,聽得人刺耳不適。

  岸邊枯站的男子不由微蹙起眉頭,他像是在等著誰人,肩上背著個包袱,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目中卻斂沉,似那暮年之人早早把風華看盡。

  抬頭望了望天,約莫等的時間已經超過了約定,略有惆悵,準備離去。

  “窸窣窸窣”,不遠處的晨霧中走近來一個人,袍擺在風中摩擦著細微聲響,上下將他一掃量,壓低聲音道:“這位可是梅二爺?”

  梅孝廷頓住腳步,見他面生,語氣疑惑:“你是?”

  “哦,您隨我來,有人要見你。”那人說著,自己便在前邊走路。

  左拐右拐,忽而到得一艘半舊的貨船下。光線不清明,依稀看到艙甲之後坐著個年輕公子,手扶著輪椅,鳳眸空瞭江水,昔日少年般孤獨。

  梅孝廷心弦便是一顫,啟口問他:“是你嗎?”

  “是,我如約來接你了。”那人回答,聲音沙啞,像撕心竭力之後的難以修復。

  聽得梅孝廷眼睛酸澀:“哦,她和我說,我還不信,總要親眼看見了,才相信你還活著。”

  “是。許多事,總要親身歷了、見了,才甘心是結束。”那人微微側了側身子,黎明混沌中,只見瘦削的俊臉上一道刀劃的疤痕,可怖而深。

  梅孝廷看見了便沉默。猜他必定經歷過一場生死慘澹。

  心中酸楚難抑,卻只淡淡道:“漢生前些日在jì院被封了口,聽說和姓庚的也有關係。你的腿還好嘛?”

  “哦,你看到的是怎樣,今後它就一直是怎樣了。”梅孝奕似勾唇笑了笑,依舊望著煙波浩渺的江面不回頭:“你不上來,不打算隨我走了麼?”

  梅孝廷便知道他的腿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喲~,大早上就有客人,老劉你發財。”岸邊的人漸漸增多,不少漁船里的主婦出來倒痰盂,眼睛頻頻往這邊瞟。

  “不了。”梅孝廷攥了攥拳頭:“看見你活著,我便寬了心。你快走吧,不要讓人發現。去那邊找個好女人,然後把這裡所有的都忘淨。”

  “好,那你也多保重。”梅孝奕撫了撫輪椅,一枚青衣小僕走上甲板,把他往艙內推去。江邊忽然起了大風,小僕的衣袂吹得鼓漲,正好將他滿是斑駁的臉容遮擋。

  他的聲音便也在風中被吹小了:“總歸是父輩們作歹在先,梅家欠庚家數條人命,他最後肯放過我兄弟二人,乃是出離大義。恩怨到此為止,今後但凡他的場子,你都不要再出現。”

  “聽你的。我不會。”梅孝廷壓低嗓音,目送著兄長離去。

  那江水浩蕩,船隻在風中搖搖晃晃,漸漸便沒了影子。這世上最親的一道倚伴便也沒有了。從此生死好壞各自聽憑天命,他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他,不會再有誰人關切。

  梅孝廷哽了哽喉嚨,忽而袖擺一拂,便也往空無之處大步走去。

  ……

  光陰飛快,皇城根下一場兩場鬧劇結束,忽而就迎來了春節。似是為了應景,早上天邊還掛著稀薄陽光,傍晚忽然就下起雪來,那皚皚落雪將小院點綴,倒平添出來許多喜氣。

  庚武自發現秀荷犯嘔之後,又新雇來兩個婆子,每日裡盡給秀荷燉湯進補,一點兒事都捨不得她勞動。秀荷早先的時候還不搭理,到底奈不住肚子裡的小東西饞,漸漸就由著他去折騰。紅姨跟著沾光多了,立場便開始不堅定,時常背著秀荷倒戈……比如庚武今天身上的那件褂子,紅姨就硬說是秀荷做的。

  鬧著要分家的是她,背地裡戳和的也是她,秀荷才沒工夫搭理紅姨。

  “麻麻~~”

  “嘻~~”木盆子裡三隻小崽兒玩得不亦樂乎。八個月了,因為娘胎里吃的足,奶娘餵得好,長得也比別人家的小孩康健。粉嫩小手攀著盆子邊沿,已經能夠躍躍欲試著站起來。盆子太矮,新訂的還沒到,秀荷得在跟前守著,怕忽然一個不注意栽出去。

  夥計從後院搬來梯子,大刺刺地往門口走,差點兒把院子裡才殺的母雞擼到地板上。

  秀荷在廳里fèng小衣裳,看見了便問他咋咋呼呼幹嘛吶。

  “貼門聯呢,我們爺叫奶奶抱孩子出去添添喜氣。”夥計邊走邊笑。這位奶奶脾氣軟軟柔柔,連皺眉也像含著嬌嗔,夥計們私底下都愛和她說話,說兩句心坎兒能舒坦一整天。

  秀荷說:“我出去能幹嘛,個兒不夠高,又不會幫著貼。”

  “那不然。爺說福字得當家的貼,貼了才能迎財神爺的福,少奶奶您就去吧。”夥計又勸。

  秀荷收著針線:“盡聽他胡扯,你叫他自己貼去”,轉身卻對著鏡子綰髮添紅。

  紅姨端一碗米糊走過來:“喲,成當家的了。別鬧過了啊,那後生最近可是對你千依百順……”

  話還沒說完呢,就看見秀荷已經抱起甜寶婷婷裊裊地出去了。個犟丫頭,口是心非嚜,還說心裡不愛他?

  叫阿檀和奶娘一人抱著個弟弟隨在後邊。

  庚武正在漆紅大門上刷漿,著一襲銀鼠皮對襟大褂,眉清目朗的。看見秀荷抱著小丫頭出來,便勾起嘴角睇著她道:“派人叫了你幾趟,現在才出來。”

  秀荷剜他,愛理不理:“哪個胡編亂造的說法,我就從來沒聽過。”眼睛卻不敢與他對視,手把福字接過來,叫婆子抱過甜寶,自己墊著腳尖往門上摁。

  摁不到點兒,女人家還是矮吶。

  又把福字還給他:“我夠不著,得貼歪了,你自己來。”

  她嬌嬌小小地站在他跟前,白皙臉容上暈著羞粉,得有快一個月沒理他了,這是準備與他和好麼?

  庚武忽然微一傾身,雙臂環過秀荷的腿兒騰空抱起來:“這樣就夠著了!”

  “誒——你幹嘛吶?”驚得秀荷措手不及,連忙環住他脖頸。那紅唇兒微啟,卻被庚武就勢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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