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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女人學她的娘,愛好,平時在家裡和他慪氣拌嘴兒,一旦來個客人立刻便笑臉相迎;出門前也要把全家都穿戴齊整,走出去叫人看了光鮮體面。庚武每次都由著她折騰,但能把她哄得舒心就行。她要不理人呀他也不急,因著她的這個小性子,暗地裡吩咐弟兄幾個輪番來家裡做客,那女人愛裝,裝著裝著一不小心就假戲真做,等客人一走,再攬住她肩膀親一親、疼一疼,一肚子的氣也就消了。

  他就愛她這一點,好哄,不操心兒。

  一小家子五口上了馬車,車輪子軲轆軲轆轉,一忽而便轉到了東茂大街上。

  “恭喜恭喜,開業大吉啊!”

  “庚老闆兒女雙全,生意興隆,後生可畏啊,哈哈哈!”商號門前鞭炮賀喜聲不絕於耳。

  庚武清雋面龐帶笑,謙然拱手應道:“哪裡哪裡,張老闆謬讚,今後生意上還請多照應則個。”叫夥計帶客人進去喝茶。

  “粑、粑、粑、粑……”甜寶卯著小嘴兒學,許是覺得好玩,又自己齜著小牙兒笑。秀荷便揩起帕子,給她拭了拭嘴邊的一顆晶瑩。

  那客人見了便夸:“喲,瞧這小千金,生得多伶俐!”

  “謝謝伯伯,甜寶給伯伯招招小手兒~”秀荷抱著甜寶倚在庚武身旁回禮。小丫頭怕羞,見伯伯面生,紅著小臉蛋直往爹爹的懷裡撲,逗得一旁客人們哈哈大笑,眼裡好不艷羨。

  街角落停著一抬小轎,厚布帘子半開,那轎內光影昏暗,一張紅瘦的老臉隱隱約約在裡頭張望。看見對面後生英武,嬌妻稚女粉瑩瑩,車籃里還有兩個胖小子蹬腿撒歡兒,心裡就非常不慡快。

  揉著青腫的腮幫子問連旺:“你可確定那天的是他?”

  連旺扶著半歪的脖子:“是他是他!那小子肩寬腿長,奴才看他腿一抬胳膊一伸,老王爺就被他搡去了牆根上。這身板準是他沒錯!”

  好麼,臭小子,仗著有端王府撐腰,竟然敢在背後暗算老子。

  “哼,走著。”德壽便從轎子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

  姐弟三個在外頭呆久了,秀荷怕著涼,叫阿檀推著一塊兒進了鋪子。前腳才剛走,一輛敞篷的轎椅就從對街橫過來。

  “哎唷~~哎唷~~”那轎椅上癱著個歪嘴斜眼的老頭兒,痛苦的呻吟聲打破周遭熱鬧。眾人不由看過來,但見那八尺高的長竹竿身板、高聳的顴骨和薄片嘴唇,好半天了才認出來是醇濟王府的老王爺。

  “喲,平日裡八面威風,今兒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聽說是被仇家打了,你瞧那老腿歪的,怕風一吹都能折斷嘍。”眾人不由悄聲驚呼,戳戳點點。

  要的就是這戳戳點點,沒人還怕不夠熱鬧。

  “得咧,就這咯,夥計們把王爺放下吧!”

  連旺拍拍袖擺,幾名穿黑衣扎白頭巾的小廝便大刺刺地把轎椅一落。

  連旺掃了人群一眼,捂著皸裂的嘴角,“嘶嘶”地吸著冷風:“大夥可都看到了,這紅鼻子歪嘴斜眼可不是隨便就能裝出來的,也沒必要在這兒裝。我們老王爺在京城那也是響噹噹有名望的王公世族,好麼,一輩子良善為人,到了兒七老八十了還被人算計。今日趁著開業人多,大傢伙給討個公道,看看那滅人性的畜生到底把他打成了什麼模樣?”

  叫人群圍攏過來看,客人們不好不圍,擠擠嚷嚷湊過來。那廂德壽見狀,嘴一歪舌一抖,頓地淌出來一掛涎。也真夠難為他,大冬天的裹一層綢薄中衣,有馬車不坐,有棉襖不穿,偏叫人裝在敞篷竹轎上抬出來。

  大家不由嘖嘖議論,附和老王爺被打得可憐,又狐疑地掃量起庚武和大張。

  “哼,那肇事兒的別藏著做縮頭烏龜呀,有膽兒打人、沒膽兒認帳,這算什麼英雄好漢?”連旺得意了,扶著脖子,含沙射影地橫了庚武一眼。

  庚武悠然不躁,氣定神閒地走上前打了一拱:“今日鄙店開張,老王爺親自光臨,真是令小處蓬蓽生輝。不過您這是……?”頓了一頓,見德壽吭哧狼狽,又勾著嘴角命夥計:“阿恆,快去後頭給老王爺拿床褥子遮遮寒。”

  但看那狼眸熠熠、雋顏掛笑,這般風輕雲淡,哪裡有半分驚愕,不用猜都知道是這小子乾的。

  連旺太知道了,那天和老王爺一前一後被只小妖精勾引到死胡同里,還來不及回頭看,背後兩道英武的黑影就罩了下來,氣場就和此刻的一模一樣。

  連旺撇嘴冷哼道:“不用拿。庚老闆您甭在這裝了,你們南邊做生意的這些商人,一個個滑溜得像條魚兒,和你們耍嘴皮子咱耍不過。有眼睛的這可都看清楚嘍,我們老王爺被打癱了,打人的其中一個就是他——庚武庚大老闆您!”

  庚武訝然挑眉,好不冤枉:“哦?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莫說無冤無仇,只單王爺您貴為皇親國戚,就是借給庚某一千一萬個膽子,庚某也切不敢妄動您一根指頭……哪個不要命的卑鄙小人竟但敢在背後作梗,待他日查出來,定叫他在這京城地界再混不到一口飯食。”

  大張聞言也走過來,他的媳婦兒前天才剛接到京城,那剛俊的臉上洋溢著新婚燕爾的幸福,笑著附和道:“老王爺您這可是冤枉了,莫說我們大哥生意忙得分不開身,家裡還有三個小娃娃要對付,勻不出時間去打人。退一萬步講,就算是要打,起碼也要雇幾個地痞打手,怎樣也不會自己親自出馬。這要是給官府查出來,一下就查到了自個頭上,誰也不是傻子,憑白給人留把柄不是?”

  “哼,給官府?就是為了不給官府線索查,這才要親自出馬。自己動手才能不怕走漏風聲。”德壽陰絲絲地磨著牙齒。但看著大張與庚武這兩後生的身板,篤定打人的就是他兩個。

  那天剛從戲院裡看完小柳春出來,正自意猶未盡著,見前邊一個小倌兒身板小小、屁股翹翹,忍不住就隨了過去。怎麼想隨著隨著卻隨進死胡同里,人也忽然不見了,正奇怪回頭,忽然腦袋就被破麻袋蒙上。那小子出手可真叫個狠吶,狼撕人一把,忽然抬腿一踹,人還沒站穩,屁股就挨了他一搡,一聲“哎唷”沒叫完,眼窩子又吃了他一悶拳。一看就是練家子出身。

  ……還好情急之下抓了他脖子。

  德壽睇著庚武下頜上的一道淺淤,歪著嘴道:“少他媽在老子面前裝,你就是化成了灰,本王嗅味道也認得出來。我問你,你脖子上那道傷是哪兒來的?”

  不問這話還好,一問庚武就笑了。庚武微窘地摸摸傷口,含笑自嘲道:“哦,叫王爺笑話了,媳婦兒管不住,被她撓了一把。”

  “媳婦……哼,你那小媳婦多大力氣,她能撓成這樣?”大雪天太冷了,老德壽歪著胳膊拭了把清鼻涕。

  “哈嚏!”

  一聲噴嚏把那竹條樣的嘎瘦身板震了一震,薄衣削著肋骨,看得實在可憐,眾人不由竊竊私語,有些被說服。

  秀荷正在店內給花卷換尿布,看庚武一本正經的清雋狼臉,猜這事兒准就是他幹的了。這廝可壞,越是做了壞事,便越安之若素、應答如流。前幾天回來晚了,問他去了哪兒,說是幫大張搬房子,看他脖子下有淤傷,問他被誰抓的,又說是野貓。野你個頭啊,要不是三隻崽崽纏著爹爹不肯放,險些都要把他擋去門外頭喝風……竟想不到卻是一聲不吭地替自己收拾老王八蛋去了。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害她悶了一晚上的醋。

  心裡頭對他又惱又疼,兜著花捲走過去——

  “喂,背著我叨叨什麼吶。”秀荷剜了庚武一眼,嬌羞地把花卷往他懷裡一塞,回德壽道:“王爺您這可就說的沒譜兒了,我們三郎實實在在的一個生意人,巴結你們做官的來不及,無緣無故打你做什麼?那淤青確實是我弄的,具體怎麼弄的我就不說了,女人家臉皮薄,您給晚輩留點兒面子。”

  說著臉兒就紅,素淨的手腕在庚武臂上一挽,羞惱地抿了嘴兒。

  好麼,看那少奶奶氣色嬌好,一對兒胸脯嬌嬌滿滿,身旁年輕商賈清梧挺拔,夫妻兩個四目相對間恩啊愛啊纏綿不斷……怕不就是夜裡頭疼得受不住,在他下頜處吮得太用力了。

  一時間看客們的話鋒又變化。

  德壽看得簡直七竅生煙,好丫頭,她倒是找了個如意郎君,又能賺錢又疼她,夫妻兩個一唱一和唱起雙簧來。

  又想起當年婢子娘那對母女,怎生得兩個孤清淒傲的女人,傳了兩代竟生出來這麼個叫人拿捏不住的。

  罷罷,她不認,那就別怪自己豁出去臉皮,反正老毒婦那邊如今瞞也瞞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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