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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女們便不再對她抱指望,繼續一個個對庚武拋眉弄眼。

  庚武只作未曾看見,依舊面不改色英挺而立。

  老太后想起來:“唷,今日喝的這酒,就正是你們家的青紅。果然酒老闆年輕才俊,不怪前番翠娥從堇州府回來,把你們夫妻兩那般誇讚。說又是送酒治病,又是繡針出巧,又是攔轎救夫,哀家便打趣她,再夸下去都成書裡頭的傳奇了。”

  一旁正在給太后剝果仁的唐翠娥聞言抬起頭,笑嘻嘻接過話茬:“可不是,繡得可真好。太妃娘娘去年過生日那張百鳥賀壽圖,就是出自她的手藝。”

  老太后訝然蹙眉:“那麼前陣子封了的梅家繡莊和你就是一個鎮上的?如此一來,倒是可惜那丫頭一手絕技。”

  “哼。”醇濟府老王妃輕蔑地剜了唐翠娥一眼——這婆娘能說會道,就會拍太后的馬屁。聽說她那憨胖的男人最近和端王府交往甚密,只怕是看到醇濟王府不如從前了,這才敢明目張胆地選擇端王一派。

  提起端王鐸乾老王妃就恨得牙癢,這小子城府甚陰,自從老端王死了之後,明里暗裡沒少給醇濟王府使絆子。分明就是記仇呢,還記著十幾年前被老頭子逼走的那個賤丫頭。善珠不能生育,那賤丫頭肚子裡可懷著端王府唯一的骨肉。

  這次梅家進貢的繡品查出問題,第一個連累的是誰?是自個在內務府當差的兒子成禮。這事兒明擺著鐸乾借梅家來打擊醇濟王府,聽說皇上責怪成禮辦差不利,正考慮讓莊王府的大兒子頂替職務。

  但如果就只是這一樁事倒罷了,鐸乾打壓梅家的同時還在捧一個毫不相干的庚家,聽說在臘月初快過年時還悄悄下了趟江南。他鐸乾冷血冷肺的一個人,幾時對人這麼大義過?

  老王妃默默打量著亭外庚武英俊的五官,忽然想起來一件很久遠的事……但算一算年紀卻又不對,那賤丫頭出京時肚子都已經三四個月了。

  便不動聲色地問庚武道:“你家小夫人今歲幾何了,家鄉何處吶?那張賀壽圖我也看過,南北混針渾然天成,倒不像是出自純江南的手藝。”

  小夫人?

  五月要喝雄黃酒,毒蟲邪魅不沾身。素玥正給太后娘娘倒著酒,聞言指尖猛然一抖,訝然地抬起頭來看庚武。

  本來還在等他否定,或者亦有可能是聽錯。但卻捕見庚武意味深長望過來的眼神,原來他竟早已看穿她的心意,竟也打算這樣間接地讓她曉得。

  素玥的眼眶頃刻泛開了潮,忽而想起那場散夥酒後兩人緊緊相擁在褥中的一幕,攬得那麼的緊,昏蒙卻又無限生機,她原還以為他的心是空的,怎麼才一年……原來時間根本就是不等人的。才與他告完別,一回頭後悔了,想跑回來告訴他自己是女兒身,可是碼頭上卻已經人影遁空;說等下一回相逢便不要再錯過,卻忘了中途他也會被旁人遇見,怎麼能這麼傻呢。

  連忙驀地把頭低下來。

  庚武假裝未曾看見素玥用力絞緊的袖邊,也必須狠心叫她明白,便只沉著清潤嗓音應道:“今歲剛滿十七,江南清平人家的小女兒,一點拙計全仰仗娘娘王妃們抬愛。”

  唐翠娥嗔笑著打斷:“得得,庚公子快別謙虛了。太后前兒個還想叫我去信給秀荷,叫她也給繡一副,後來我說人媳婦肚子裡正懷著吶,繡不動,這才罷休了。”

  太后慈眉善目把話茬兒接過:“那張賀壽圖哀家叫宮裡的師傅也看過,都誇讚說好。小小年紀就得這般功底也是不易,現在肚子有多大了?幾時成的親,生得可招人喜歡麼?”

  又想起那鎮日裡愛嬌的乖柔女人,庚武眸中不由鍍上寵溺,凝了素玥一眼,頷首應答道:“去年初秋才成的親,懷有八個多月了,因為身子太大,大夫說恐怕要提前生。長得還算清秀可人,就是愛嬌,鬧起脾氣來哄不住,母親嫂嫂們都挺喜歡她。”

  短短几句言語,那對嬌妻的寵慣與恩愛卻藏掖不住。聽得宮女們紛紛捂嘴吃吃笑,眼睛裡都投來艷羨的目光。

  老太后對眼前這位年輕商賈很是賞識,言語中便多了幾分喜愛:“喲,看小子把媳婦兒疼的。哀家這一輩子也沒下過江南,聽說你們那兒的荔枝也甚是出名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你就讓她得空給我繡一副貴妃圖吧,滿百天了抱來京城叫哀家也看看。”

  “是,糙民謝太后娘娘榮恩。”庚武謙恭打了一拱,拂開袍擺求請告退。狹長雙眸掠過人群中素玥側著的臉容,忽而大步蕭蕭辭去。

  老太后凝著庚武走遠,末了抬頭看素玥,彎眉提醒道:“水滿了,還倒?從來也沒見丫頭分過心,若不是這年輕商人已有妻室,倒可以考慮把你許配給他。”

  素玥的眸光早已平靜,心思亦已涼寂下來,只淡淡應一聲:“素玥無父無母,難得王妃看得起,留在身邊伺候著,才過得像個人樣兒,那在後宅搶男人的事兒我可不愛干。”

  她頭也不抬,只是低頭拭著桌面濺出的水漬,不想一抬頭,忍不住又去看那宮巷深處遠去的無情身影。

  “懷有八個多月了,就是愛嬌,鬧起脾氣來哄不住”……多麼緊湊呀,初秋才圓的房,忽而就孕育骨肉了……那漠北大營枯悶荒蠻,閒暇時只見他一個人枕著手臂,直挺挺躺在樹墩上望天。走過去問他,在想什麼?老家有女人?那時他可沒告訴她他有心上人。他從來不愛主動與她開口,回答她的話亦少而短促,她還以為他天生冷心無情,卻原來不是不會愛,只是還沒找到對的人。

  也是,一個戴著狗皮氈帽的小獄犯,哪兒能有江南女子之風韻?那女人真是命好,能得他專寵的疼。

  老太后指著素玥,向醇濟府老王妃調侃道:“喲,瞧這丫頭心氣兒高。趕明兒給她仔細挑挑,看誰家少爺不納妾的,給她說一門好親事。”

  “今歲十七了,江南清平人家的小女兒……”

  十七了……所以鐸乾臘月了還不辭辛苦南下麼?

  老王妃猛地斂回心神,訕訕然笑答道:“太后娘娘說得是。這丫頭就是心冷,隨我脾氣。”

  第087章那舊情殤

  二人從宮中出來,傍晚時備了厚禮送去醇濟老王府。自然是落不著接待的,南來北往的官商都想巴結內務府大當差,你把東西送進去,人家肯收,那就是給你面子。在帳上記一筆“福城庚家送老人參二枚,狐皮襖一件,江南刺繡十二幅……”到月末家主查帳時看到,你的禮數便算周全了。

  又給端王府也送去一份。鐸乾滯在宮中未歸,管家因為事前得了老桐的囑咐,曉得有位庚姓公子即日將會上門拜訪,便將禮物留了下來。

  日出日暮,一天的光陰轉瞬即逝。

  五月的節令逐漸晝長夜短,卯時一過天便已澄亮,敲梆子的老更夫打著哈欠回家睡覺,聽最後一聲一聲梆子消失在胡同盡頭,人就該起床了。

  客棧旁的麵館生意總是比別處好,小二肩膀上搭著白面巾,都不用出門攬客,桌位便已坐得滿滿當當。點兩碗面,要一盤炸糕,那蘇黃香脆只勾得人食慾大開。正要掂起筷子,客棧的小夥計拿著一封信跑進來:“庚老闆,打南邊來的急信,我給您送過來了!”

  從來在外頭跑生意,母親和嫂嫂都不曾給自己寄信打擾。庚武微蹙起眉峰,從夥計手中接過信箋,又打賞了幾個小錢,夥計哈腰告辭。

  大張餓得狼吞虎咽,邊吃邊道:“這才出來不到半個月,該不會嫂子就生了吧?快打開來看看,看是個姑娘還是小子!”

  牛皮紙信封上字體娟秀,落筆輕盈,看見左下角“夫親啟”三個字,庚武精緻薄唇不由勾出一抹笑弧——從十二歲時把那彆扭丫頭遇見,今朝卻是第二回收到她的筆跡。

  那第一回是什麼時候?

  子青領著十四歲的關長河,牽著七歲的她來到店裡賣山貨。扎著小雙鬟,粉粉淨淨的,眼睛也似汪著一掊水兒,嬌嬌惹人疼。明明不想去看她,怎生得卻管不住心,又不知道什麼原因,討厭聽到她和別的男孩兒說話。冷冰冰看她,少爺目中倨傲無人。她應該亦對他忿慍不已,有一天進店,便沖他扔了個小紙團兒。扔完了好像又後悔,怕被他撿起來,又怕他看不見被別人撿去,站在子青身旁假作乖巧。

  傻瓜,他早就看見了。

  少年庚武著一襲玉白綢裳,生得文氣又雋雅,狹長眼眸中悄然含笑,不過他才不會當著她的面彎腰撿信。十二歲的他,早已經不曉得收到過多少同齡女孩兒的情箋,他可不稀罕她一個七歲大的臭丫頭能寫出什麼詩意。容色冷漠,假裝沒看到一腳踢去了後院。

  看到她氣餒又氣憤地撅著小嘴兒,還不敢發作,心中好不得意。忍耐了片刻,方才不動聲色地去院子裡撿起來,紙上不過短短兩行字:“我隔五天才去你店裡一趟,你算著時間不要來,互相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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