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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一路上不曉得把手指頭扳數過幾回。

  庚武腳步一頓:“不想答不上她,那就隨我來。”

  “干、幹嘛。”一道墨黑長袍蕭蕭拂過,小黑打了個顫……天爺,再北上要死翹翹了。

  “拖了數日才返航,不買點東西你好回去見她?”前方清寬身影卻不回頭,精緻嘴角微微上浮,雋顏上略過一絲寵溺。

  那丫頭愛嬌,這一路上耽擱,回去又不知要與他怎樣躲貓兒……忍了這許多天,他還怕她對自己不理。

  第038章雲中花月

  小院內清涼寂靜,只聞窗外鳥啼聲聲,老大夫半閉著眼睛,那蒼老指尖摁在脈搏上凝思,好半天了都不見動靜。

  “大夫……”阿綠便有些緊張。

  張錦熙撫了撫肚子,叫阿綠不要打斷。

  “啾啾、啾啾——”

  “姐夫養得是什麼鳥兒,叫起來好生清脆?”

  “你說是甚麼鳥兒,它就是甚麼鳥兒。”

  “琴兒不敢。”

  隔著一扇半開的窗棱,那清晨的灰白天井之下,一黝一杏兩道身影在花壇邊玩著捉迷藏。

  梅孝廷著一襲黝青團雲袍搭月白對襟短褂,正立在鳥籠下逗著鳥兒。他養的鳥兒都名貴,掛得亦高,那精削下頜微仰,俊秀面容在枝頭下好生惹人貪看。偏他眼神卻又飄忽,好像是在看鳥,好像又是在看人。

  十五歲的琴兒在花壇邊澆水,那噴頭上的水珠便頻頻灑落出界限。這邊廂的都澆了個濕透,才發現那邊廂的一滴也無。想要過去,路卻擠呀,要過去得擦過他身邊。他卻把她路一堵,她往左,他一襲清逸身影便在左邊一移,她往右亦往右。那衣裳上一股沉香沁馨幽雅,說他是故意,他卻又做得那般自然而然;看他的俊顏,卻分明勾著嘴角似笑非笑。

  可惡啦,怎麼能這樣逗人。

  “二少爺。”沒人的時候叫他少爺,叫一聲臉就紅了。

  愛看這臉紅,可惜人卻不是她。

  梅孝廷鳳眸微挑,一柄玉骨小扇在鳥籠框上輕劃:“姑娘家家,大清早的,這般惶急趕去做什麼?”

  “表姐叫琴兒跟了師傅學刺繡,繡坊里的活兒忙,大家都在趕。”琴兒立在梅孝廷胸膛下,眉眼欲抬又不敢抬。她才從鄉下來,不曉得如何與這樣忽冷忽熱若即若離的少爺交道。

  梅孝廷把她心思盡收眼底,卻偏挑眉做訝然狀:“哦~,你還會刺繡?跟的是甚麼師傅,如今繡莊可是你姐夫我在當家,晚去了我替你說一聲便是。”

  琴兒便覺得自己的分量在他心上重了,心跳怦怦然的:“是秀荷師傅,繡工可厲害,花樣兒比別的繡女都出彩,老太太特地叫我與她學。”

  “秀荷?……呵,她這般快就出師了麼?”梅孝廷默了一默,復又幽幽勾起嘴角。

  琴兒不曉得他意思,只傾羨地點點頭:“嗯。可不是,師傅才比我大一歲就帶上了徒弟,人也生得可好看。聽她們說這個月中才嫁人,相公把她捧在手心裡疼,琴兒羨慕來不及。”

  捧在手心裡疼麼?哼……從前他也把她捧在心窩裡疼。

  梅孝廷傾覆下腰,薄唇貼近琴兒的面頰:“你自己不好麼?做什麼要去羨慕她?”

  那男子容顏絕色,明明在笑怎生莫名陰冷,琴兒又羞又怕,退後一步道:“琴兒一個鄉下來的卑微丫頭,哪裡能和師傅比……也不會有人真喜歡。對了,聽姐夫的口氣,好像認識師傅?”

  “怎會無人喜歡?那麼你卻是看不到我的心了……爺可沒送過屋裡那個耳環。”梅孝廷抵在琴兒的耳畔,見她耳際一串玲瓏翠玉耳環晃蕩,便不擦痕跡地叼了一口:“她關秀荷又算甚麼身份?不過一個三教九流的戲子所生,還是我梅孝廷不要掉的女人。你當她嫁的是誰人?一個大營里放出來的牢犯,不過在那運河上吃著糙飯罷,有甚麼值得你羨慕。”

  牢犯?

  耳環被那一叼,忽而燒起一片紅,琴兒訝然睜大眼睛——自古牢裡頭關著的莫非殺人越貨的惡匪,跑船的亦是那粗蠻赤膊的糙漢——“可惜了她那樣好看……二少爺為何不要她?師傅手藝好,娶了她,日後還可以給繡莊當家呢,老太太可寶貝她那雙手。”

  娶了她……呵。

  梅孝廷勾了勾嘴角,用扇尾微彈琴兒的下巴:“傻瓜,你不是該幫那張姓的女人說話,倒可憐起她來了。”

  那鳳眸中鍍上絕涼,琴兒看了莫名心疼,卯著唇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琴兒,該去上工了。老太太那般看重你,不要總誤了時間。”屋子裡張錦熙眼神黯下來,和顏笑著催促道。

  “誒,姐姐。”琴兒隔窗看她一眼,瞅見她眼中親親疏疏笑得莫名,便有些侷促,對梅孝廷福了一福:“姐夫我走了。”

  “二少爺,您的帖子,是獨眼黑山掌柜來的,說有一樁生意特特找您。”榮貴拿著門貼跑進來。

  “哼,他一個破土匪,能有甚麼好生意~”梅孝廷接過帖子,涼薄地掠過窗內張錦熙欲言又止的眼眸,冷蔑地拂袖離去。

  她越渴望他,越把他身邊親近的都遣走,他便越不會與她好臉色……越不去看她所懷的骨肉。

  老大夫鬆開手,長長地嘆了口氣。

  張錦熙心口一緊,嗓音涼涼的:“魏伯……怎樣了?”

  “怕是不妥了,應是當初二少爺帶著病體所懷,脈相實在微弱……少奶奶做好準備吧。”

  張錦熙五指並緊在少腹上,一瞬間眼眶頓地通紅,嗓音雖刻意壓制,卻仍聽出哽咽:“如此也是沒緣分了……拜託魏伯暫且不要與人說道,我怕老太太她一時承受不來。”

  “二少奶奶吩咐的,老夫照做便是。”老大夫啟好藥方,淨了手背起醫箱。

  張錦熙連忙叫阿綠遞上豐厚謝儀,見阿綠送出門去,一個人便望著空空院落髮呆。那貝齒在下唇上輕磨,慢慢地咬緊起來。

  ……

  梅家繡坊擴大成了繡莊,寬敞的繡房內滿桌面疊著花樣、布匹和針線,放眼過去一片兒花紅柳綠奼紫嫣紅。眼看就是九月了,空氣中的涼意漸甚,北面的冬天比南方來得早,時而十月初便要下第一場雪,宮中的娘娘們可耐不住寒,今歲的冬衣半月內便要往京中送。

  繡娘繡女們都在埋頭幹活,偌大的屋堂下只聞見針線布匹的西索碎響。一連坐了一個多時辰難免腰骨發酸,說幾句話兒來調調氣氛。

  十九歲的繡娘阿珍懷孕了,四個月大,肚子就已經小西瓜一樣鼓出來。

  “喲,瞧瞧,該不是裡頭懷著兩個?”姐妹們看著那隆起的衣裳,嘖嘖笑著誇讚。

  阿珍低頭愛寵地撫著肚子:“猜不來。叫隔壁接生的婆子看了,說是小子貪吃,一個人噌噌地長肉兒呢。”

  “一個也好呀,你婆婆念了快四年有吧?多容易才被你懷上。如今可會動了?”

  “還不常,時而會小小動一下,可乖。”想起婆婆近來顛覆往昔的熱情,阿珍眼中有幸福有欣慰。

  秀荷好奇地咬著針線頭:“還沒生吶,就能看得出來生男生女有幾個,真那樣神?”

  “可不,你懷了我也叫婆子幫你看。庚三少爺那副硬身板,一叫你懷上保准就是兩個。”姐妹們笑著看過來。

  秀荷低頭理繡樣,羞嗔道:“我可不與他懷,狼一樣的,整天板著張臉,生下來小東西他也不會喜歡。”

  “不然。面冷心熱的男人疼起媳婦來才要人命,他要疼你呀,就盼著你給他生。”

  “是極。你不想與他懷,難不成還與別人懷?單憑他蒙眼射靶心那氣魄,哪個男人還敢在他眼皮底下動你,不要命了。”姐妹們你一言她一語,新媳婦臉皮薄,調侃起來最逗趣。

  秀荷走了神,三月雨水天遇見庚武,那時他才從大營里放回來,怡春院樓下找自己討要衣裳。都快摔倒了,不小心扶上他手臂,他都一動也不動地,冷著一張狼臉任由她栽進他胸膛。哪裡想到後來竟會那般纏她,一忽而一忽而地把她堵在橋上,屋檐下……煽他耳光他都不管不顧。

  秀荷臉一紅:“太早了,過二年再說。一個他就夠受的,再要生兩個,一窩子大狼小狼,口糧都不夠吃。”

  是不夠吃了。

  說話的姐妹瞄了一眼她滿嬌的胸脯,曖昧捂嘴笑:“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男人們都狡猾,真要叫你懷呀,多的是法子叫你防不住。”

  法子。秀荷指尖一頓,悄然支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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