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不痛才怪。每一回都騙自己才一會兒,結果次次都這樣久,哭著求他打他都不肯出去。
秀荷攀著庚武的肩膀,貝齒咬他:“不要。今日你須同我早些回去,免得阿爹擔心多想。”
正說著,窗面傳來穎兒稚嫩的嗓音:“三叔三叔,別鋸床啦,親家舅舅來咱們家了!”
明明萬分小心刻意,竟沒想到連小孩兒都聽見動靜,秀荷雙頰頓地羞紅,推開庚武要起床了。一晃眼看到他尚未老實的囂張,連忙背過身子穿衣。庚武好笑,偏扳著她的肩膀叫她轉過去看。秀荷一眼都不敢多看,怕看清楚以後夜裡都不敢再隨他,自己揩著盤扣下了地。
走到前院看見關長河,佯作鎮靜地叫一聲“哥”。
“呀,這樣早就起來啦,正好親家大哥也才到。”婆婆和嫂嫂們都看著她笑,那笑容是善意寬和的,卻又總像是藏著什麼……好吧,也許是她自己心裡有秘密,不好意思……秀荷嗔了庚武一眼,臉兒紅紅的。
婆子端來雞湯,吃了飯就要走了。庚夫人把秀荷叫住,低聲吩咐了幾句,又把回門禮給庚武捎上,笑盈盈地送出門去。
清晨的陽光淡黃透亮,金織橋上霧氣蒙蒙的,哥哥走在前面,新娘子和新姑爺走在後面。庚武著一襲墨黑長袍,他的個子很高,看起來清慡又挺拔,時而把她的手一牽,秀荷便要抬頭看一眼有沒被哥哥發現。這三天被他寵得分毫不剩,她現在心裡眼裡全是他,他真是狡猾,輕易就叫她洗不去他的味道。
橋上起早耕作的鄉民們有認得庚武的,笑著打招呼:“喲,這新媳婦從前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那一回庚武送自己回家,這人問:“這不是庚三少爺嚜?聽人說你從北邊背了個媳婦回來。”
“哦,不是,她就住在鎮上。”庚武竟然也不解釋,他那時候一定就動了心思。
秀荷嗔了庚武一眼。
庚武低聲問:“我母親剛才同你說了什麼?”
“叫你不要欺負我。”秀荷掙著庚武的手。
庚夫人叫她多陪阿爹說會話,歇一晚明天不累了再回來。新媳婦回門,倘若無事一般不在娘家過夜,在娘家過夜可不能與姑爺一屋。
一定是動靜鬧得被聽見了,庚夫人體貼自己呢,秀荷心裡暖暖羞羞,又討厭起庚武來。
庚武卻把她纖柔的指尖一緊,長眸里噙著促狹:“我見你也喜歡得緊。”
庚武說,有水兒就是喜歡。秀荷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明明每次都痛得要死,卻總把身下的被褥濕成一片。庚武又說,幸運的女人才這樣,有些女兒一輩子也不會有一回。他自己也才第一次,怎生就知道得這樣多?也不曉得先前在大營里有沒有和別的女人搭過伙。每當這時候秀荷便假裝睡覺,不想再理庚武了。
青紅酒鋪里酒釀飄香,嫁去林家的梅家姑姑托人送來糯米和紅曲,叫阿爹新釀了十幾缸,說好的年底來收,也不曉得到時候來不來收。
老關福很閒,叫關長河打了下酒菜,和女婿三個人坐在圓桌旁吃。
秀荷在內堂為阿爹補衣裳,便聽見老關福問:“那閨女也不曉得怎麼伺候人,嫁過去可有做得不周到?”
庚武還沒回答,關長河便抿著酒杯道:“頭一遭進門,就看見她晚起,做婆婆的把雞湯端在她面前,天底下就沒有這樣好命的媳婦。”
“這丫頭,都是她娘打小給寵的,再不改改回頭怎麼做人家媳婦!”老關福疼閨女,嘴上這麼訓斥,曉得庚家婆婆對閨女好,心裡頭到底是放心了。
又問庚武貨船準備得如何。
庚武說,過了後日中秋便要開船,聽說堇州沿途一代有不少商戶在福城往來,回船路上順便看看有無長久的生意。
第032章東水遇他
天陰壓壓的,看起來又要下雨了,內堂里陰陰涼涼的。
秀荷坐在竹椅上,見庚武隔著鏤空看過來,便羞忿地瞪去他一眼——哪裡是故意晚起了,只這頭一回被哥哥撞見,也是因他哄自己弄了好半日時辰。
紅姨眼睛看來看去,忽而瞄瞄秀荷的胸脯,忽而又瞅瞅她的腰谷兒胯盤兒,捂著帕子吃吃笑:“嘿,他好不啦?”
什麼好不啦,就曉得一回來便逃不過紅姨的取笑。
“嗯。”秀荷咬著針線頭。
“喲嘖嘖,嗯是哪個意思?都開盤兒了,臉皮還這樣薄~~”紅姨是誰,什麼可都瞞不了她,看那胯兒那胸脯那腰,女兒家家的身子和做媳婦的就是不一樣……那後生沒少疼她。
睨了眼外堂馬步端坐的庚武,見他越發清雋英武,便壓低了聲兒道:“吶,你要是覺得他不行,我去幫你說說他,好好搖他自個的破船去。看把姑娘家欺負的,路都走委屈了。”
什麼叫不行?那怡春院媽媽當得太久,明明是體貼話兒,怎麼由她說出來也是風塵味道。
秀荷想起早上庚武的壞。怕紅姨當真要去說,只得把阿爹衣裳一放:“乾娘再說,我不和他回去了……是我受不住他。”
後面半句小小聲兒的,紅姨上挑的狐媚眼兒就笑了,犟丫頭,連說姑爺一句都捨不得,還不承認喜歡他。
……
阿爹真是不留情面,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傍晚一到就催秀荷回婆家。秀荷不肯回,說婆婆吩咐她住一晚。
“不回?可是你惹了婆婆不歡喜?”神經大條的老關福眼睛瞪得虎虎的。
叫秀荷怎麼說?
紅姨心疼干閨女,揩著帕子沖關福擠眉弄眼:“才出嫁的姑娘想家,可不興被你這樣往外趕。”一把將他推去了後廚房。
“既是母親吩咐的,那便宿一晚再回去。”庚武睇著秀荷嫣粉的雙頰,眸光炯亮而深邃。
秀荷不敢看庚武的眼睛,一個人躲去了閣樓上。天黑將眠時候看見他在天井下洗臉,背影清寬寂寥的。曉得他在等她,差一點兒就心軟,末了忍忍心,還是沒叫他睡上來。
一場秋雨下了一整夜,頭頂上的屋瓦淅淅瀝瀝,被褥里是姑娘出嫁前的味道,身子卻已經是人家的。那夢裡昏糊,天亮了起床,閣樓上下木梯,看到庚武在幫阿爹修釘長櫃,眼角有些青,下頜上冒出來一片兒青茬。
見她下來,便抬頭睇了一眼:“醒了?”
天生冷肅肅的一張狼臉,眼睛裡的光卻是柔情,這反差讓人心跳,靠近了又怕,遠了又掛心。
“嗯,早就醒了,煮好了粥,你來喝。”秀荷臉一紅,從庚武肩下踅去廚房。那淡淡花香拂過身畔,庚武隨在後頭進了廳堂。
煮的是紅豆粥,軟稠香糯的,還冒著熱氣兒。用青花小瓷給他盛一碗,一把調羹在碗裡攪,吹涼了遞給他。他卻一直在看她,看她的手,看她的一舉一動,清雋臉龐猜不透心中思量。
秀荷嗔怪起來,舀了一勺兒遞去庚武嘴邊:“看什麼吶,我煮的粥可不難喝。”
是不難喝。幾個月前看見他尚且惱怒躲藏,只這四日恩愛,竟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溫軟起來……從前在大營里生死磨礪,最艱辛無望之時偶爾也會憶起少爺時候,但那時也只把她在腦海一瞬掠過,從未想過他朝一日她能像今日這樣對自己體貼伺候。
那香粥遞至目下,擒著勺柄的指甲兒粉盈盈的,庚武輕輕把秀荷一咬:“昨夜狠心不理,天亮又作殷勤?”
秀荷指尖癢痛,抬眼看到庚武戲謔瞭然的目光,捶手打他:“不吃就算了,不愛伺候你。”
“咳。”老關福在天井下咳咳嗓子。
“爹。”秀荷連忙叫一聲爹,與庚武騰開距離。
犟丫頭,早先死活不肯嫁,看見女婿就躲,瞧這會兒把他疼的,一口粥都捨不得他燙。
老關福把什麼都看見,心裡頭歡喜,嘴上卻不說:“吃完了就把她領回去,姑娘家家的脾氣該收收,可不興把她寵得沒邊兒。”
“岳丈吩咐得是。”庚武睨了秀荷一眼,精緻嘴角勾出一抹笑弧。
吃過早飯卻沒有立時回去,後日一早“雲熹號”貨船就要啟程,須得去碼頭查看貨物是否裝放妥當。
東水街上男女老少人影闌珊,往來好生熱鬧。明日中秋,大街上攤兒販兒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月餅的,拋柚子的,燜咸豆角兒的,福城人過中秋,這三樣可一樣不能少。
兩個人在街邊走,秀荷指頭兒勾著手帕,忽而不知誰人把她一撞,庚武見了便將她的手牽過去。秀荷掙了掙,沒掙開。成親後庚武對她的獨占愈甚了,好像要誰人都曉得自己已經是他的女人。
那時的媳婦,出門走路可都是與丈夫隔開半步慢行,當街牽著逛的必然是那熱戀中的痴男恨女。她與庚武的成親這樣突然,多少年相遇陌路、見面無言,忽然一個彎腰把她扛起來,說是他庚家的女人,就認了他庚家的門。如今成了親,倒好像比別人晚了一步開始,看一看他心就跳,看不見了又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