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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看得眼神痴痴,不由各個悄聲議論。

  這個扯著那個的袖子:“不枉為咱們鎮上的頭一號美人,聽說三少爺為了娶她,沒少下本錢。你看這排場,比之先前的兩個少奶奶也差不到哪兒去。到底是曾經殷實過的人家,怎樣擠擠都比我們尋常人家闊氣。”

  “可不就是,瞧這身段兒好的。隨了她娘,她娘還在的時候,咱們鎮上就沒有人能比得下去。庚三少爺這般清奇英俊,兩個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所以說命里註定的緣分拆也拆不掉。五月底梅家辦親,差點兒就把新娘子騙去配了大少爺,大半夜逃出來,被庚三少爺撿了去。如今你看,到底做了庚家的媳婦。”

  “嘖,那梅家也是缺德,梅大少爺那樣的身體,竟把人好好的閨女往火坑裡騙。”

  “……噓,快別說了,仔細叫新娘子聽見。”

  眾人唏噓著,又和樂地暢笑起來。

  鎮子太小,認你編著謊言遮啊掩呀,秘密都還是藏掖不住。秀荷的步子微微遲滯,默了一默,又兀自泰然地走起來。

  聽喜婆叫一聲:“新娘子過門戶,有吃又有穿。”

  便緊了緊袖邊兒,跨過火熱的炭盆子。對面遞過來一娓紅綢,隔著大紅的喜結,看見那人穿一襲筆挺的新郎袍,身量清偉又修長,心底里便都是安心,不用怕誰人再把他換掉。

  揩著紅綢接過來,指尖不小心觸到他的手面,察覺他把她輕輕一握,蓋頭下的臉兒便燒紅了。

  正中的香案上供著祭品,燃香裊裊。拜過天拜過地,夫妻交拜,聽冗長的祖訓唱罷,老族長語重心長道:“我們庚氏族人世代忠厚良善,當年老太爺更是遠近聞名的德高望重,如今你這一支雖暫時沒落下來,只剩下三小子獨撐門面,到底希望還在。關氏小女既嫁入庚家門,入了我宗氏的族譜,日後須得賢惠持家、開枝散葉,好助你丈夫重振旗鼓。庚武小子亦不能耽於兒女情長,須得勤勉營生、興旺家業,早一日洗刷你父輩冤屈,光宗耀祖——”

  那蒼老厚重的聲音拖得綿長,叫人情不自禁心生畏敬,秀荷交搭著腕兒鄭重叩頭:“是,媳婦受教了。”

  “晚輩聽從族長教誨。”夫妻二人復又齊齊頷首叩拜,揩著大紅喜綢恭敬站起身來。

  ……

  祠堂離著洋鐺弄很近,出了巷口右轉彎,走兩步抬頭便看見。一條巷子擺了二十張大桌,做好事的親戚們在各桌間穿梭上菜,觥籌交錯聲好不熱鬧。

  新房裡卻小而靜謐,清清朴朴的一卷書香清香,像與外頭的喧囂隔離。不禁想像他少年時枯坐在窗下苦讀的清影,想從那外頭的熱鬧中分辨出他的聲音,奇奇怪怪的,開始想要探知他二十一年的所有全部。

  “嘻。”吱嘎一聲,房門被輕悄悄打開一條fèng隙,看見一雙小短腿兒晃進來。

  “我叫穎兒。”那剃著月牙兒的四歲小毛頭字正腔圓的說,一邊看著秀荷的紅蓋頭好奇。

  “你叫穎兒啊,你怎不去前邊熱鬧。”秀荷的聲音柔柔的,這一次卻沒有把蓋頭提前打開,怕不吉利。這一次想要從頭到尾都平平順順、完完滿滿。

  “我三叔叫我來看看你,給你送吃的。他怕你餓哭了。”穎兒捧著小碗,小心翼翼地送至秀荷的手心。

  是一碗溫熱的桂花羹,秀荷心中暗生暖意,忍不住打聽道:“怎麼會……那他在外頭幹什麼吶。”

  “他可忙了,說如果小嬸嬸累了,就先在床上躺躺,別不好意思。”穎兒的小腦袋探到蓋頭底下,看見秀荷的臉被蓋頭映得紅紅的,就嘻嘻地捂嘴笑了:“他還說,叫你也給他帶句話。”

  原來他也在惦記她……真壞。

  心裡卻抑不住甜蜜,秀荷抿著嘴角:“帶什麼話呀,那你回去告訴他,我才沒不好意思,叫他少喝點,喝多了我可不理他。”

  “好,叫他少喝點,喝多了小嬸嬸不好意思……”穎兒念念叨叨地跑走了,更正也更正不回來。

  四周復又安靜下來。那安靜卻持續不了多久,忽而朗朗談笑聲便由遠及近。“砰”一聲房門洞開,幾雙清長的千層底布鞋簇擁進來,那正中緞面紅底的是他——鬧洞房的來了。明明才說不怕不怕,盼著他快點兒回來陪自己,心口卻怦怦怦地跳起來。

  不知誰人道一句:“總算被我們大哥抬進門,這丫頭可傲,平時里多看她一眼就剜人,今天揭了蓋頭,非要把她作弄一頓不行。”

  旁的立刻起鬨附和:“就是,兄弟們沒福分,娶不到姑娘做內人,這洞房鬧騰可得痛快過把癮,大哥快快挑了蓋頭!”

  都是駭浪滔天中換回性命的少俊青年,一個個喝了酒便把心裡話兒掏空。便是娶不到,亦要叫她在這最後的時刻,曉得自己曾經對她有過的心意。

  早已不知聽過幾回鬧洞房的出離荒誕,蓋頭下秀荷嫣紅的唇兒含咬著,到底生出了慌亂。

  “做什麼這樣嚇她,我挑了予你們看就是。”庚武清潤嗓音含笑,凝著秀荷兩手交緊的帕子,曉得她正自害怕,便把一桿銅黃小秤接至手中。

  秒秒一滯,忽而揚起。

  那大紅喜蓋下的金釵朱顏,頓時赫然曝於眾目睽睽之下。

  叫新娘子抬頭,羞也不能不抬。秀荷揩著帕子徐徐仰起下頜,看見庚武刀削玉鑿般的清雋臉龐。他應是被灌了不少青紅,英氣的眉宇間依稀有微酣,道不出一股蕭蕭男兒味道。

  見她紅紅嬌滿,忍不住想起那夢中一幕,叫她一聲:“秀荷。”連聲音也都是柔情與野性並重。

  “誒。”秀荷應得小聲極了,頷首把頭低下來。

  這丫頭先前沒少把庚三少爺乾耗,幾時見過她這樣羞慌?弟兄們心裡替大哥高興,當下可不輕饒。一顆小湯圓非要叫小兩口分著吃,一不小心嘴便碰到了一塊,那柔軟與剛毅相貼,目光對視瀲灩,怎樣都再移她不開。眾人看了,又鬧著要新郎官與新娘子親嘴兒。

  秀荷低著頭不敢。庚武卻把她的下頜抬起來,目中儘是柔情與鼓勵。秀荷臉紅紅的,便只得垂下眼帘,靜謐中對上庚武精緻的薄唇。

  “唔……”明明輕輕一熨帖便要分開,庚武卻一瞬間把她鉗住,重重地吃啄起來。她毫無防備,只得整個兒貼過去栽進他的懷裡。

  那吻深而綿長,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四周忽然間就安靜了。只記得庚武拖著她的腰,她失控地蜷坐在他的膝面之上,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才忽然把她鬆開。

  “聽著,她關秀荷,從今天起便是我庚三郎名正言順的女人!”庚武把秀荷攔腰抱起,雋冷的面龐像那傲立於沙場的狼王。

  “哈哈哈哈,好個痛快!”一眾兄弟熱鬧起鬨。

  秀荷臉兒燒紅,只是埋在庚武的頸間不敢抬頭,暗暗捶著他肩膀:“快放我下來啦,別亂說,你喝醉了。”

  庚武卻不肯,偏又把她重重一啄,薄唇噙著一抹壞壞的不羈:“爺沒醉,一會就讓你做成我的女人。”

  壞極了,才拜過堂,就已經這樣霸道到不行。秀荷忍不住嗔惱,輕咬住庚武胸前的衣襟:“聽不懂,不認識你。”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良辰美景,不耽誤新人們的好事。”庚夫人曉得自個兒子的心,便笑笑著把眾後生勸出門去。那夜裡頭沖涼的日子,聽在做母親的耳里不曉得多少掛慮,好在他痴念的媳婦終於抬進了門,今後都不用再遭罪。

  “吱嘎——”一聲門扇闔起,不大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天地間只剩下一紅一黑兩個新人影。

  秀荷掛在庚武的懷中,湯圓的甜味兒尚徜留在口齒,驀地便對上庚武一雙滯滯的眼眸。他喝得半醉,氤氳目光把她痴凝,兩個人互相對看著,只看得雙雙的呼吸起起伏伏。

  “好看嗎?”那大紅喜服把人面映照,秀荷的胭脂更濃了。

  “不好看……才怪。”庚武想也不想便回答。

  秀荷的目中便泛開了紅,壞極了,差點兒以為他嫌棄呢,不曉得自己有多在乎今天這一道妝。

  庚武微蹙眉宇,溫柔舔吻著秀荷的臉頰:“好好的日子,怎麼又哭了?可是覺得屋子太小,委屈了。”

  “我嫁給你,圖的又不是這個……我只圖你對我好。”秀荷眨了眨眼眶,暈紅著臉頰瞥開視線。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哭,莫名的眼淚就是止不住。也許是想起這小半年與庚武的點點滴滴掙扎,也許是想起了子青,也或許是新娘子總須得掉幾顆眼淚。

  “傻女人,一生只得你一人為妻,又如何捨得不疼你?”庚武嘴角噙著淡笑,偏把她的下頜扳回來,迫著她與他對視。喝過酒的他,俠氣中又平添出幾許少見的霸道與倜儻,讓人怕,卻又忍不住被他的氣場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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