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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碌碌地到了冬月,小海棠已經陸續把鈔票從各項投資中撤了回來,集在一起能有個一千多萬的現金。如今鈔票一天比一天貶值,這筆錢說多不算很多,但是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講,也是一筆足以安身立命的可觀資產了。

  然而,依舊是買不到船票。

  小海棠不著急,她自認還有至少半年的時間可以蹉跎——現在天這麼冷,去了青島也只能是干吹海風。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直接先去青島。並不是貪玩,只是為了完成心愿。當初離開天津之時,她是真的以為凌雲志會帶她逃離戰火,直奔海灘。

  到了新一年的四月份,她終於得到了兩張船票。船票是輾轉託人買到的,寄放在城內一家百貨店裡,須得自己去取。小海棠如今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附近幾位要好的朋友又在年前各自復員回鄉,所以有了這個進城的機會,正好帶著凌雲志同行,順路派遣寂寞。

  沒想到,在百貨店裡,她遇到了洪經理。

  她也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見到對方了,只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自己是去銀樓賣表——洪經理沒有要表,白給了一點錢,可是親了她的臉蛋,摸了她的胸脯。

  她不怨恨洪經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有理由怨恨,況且那一小筆錢當時真是雪中送炭,讓他們能夠下鄉安下一個小家。好像當時洪經理有心和她做對長久夫妻,還要等她回信,不過她帶著凌雲志逃之夭夭,從此再未和他打過照面。

  洪經理老了,穿著一身半舊西裝,不復往昔的富貴風采。他也是來拿船票的,抬頭對著小海棠怔了一下,他張了張嘴,用疑問的語氣開了口:“凌……凌太太嗎?”

  小海棠如今面對著他,卻是坦然自若了:“洪經理,好久不見,你好嗎?”

  洪經理捏著到手的船票,就見小海棠脂粉鮮艷、捲髮披肩,一身旗袍玲瓏有致,手中又拿著個亮晶晶的漆皮包,是個摩登太太的模樣,就有些摸不清路數:“我麼……”

  他自嘲地微笑著搖了頭,大概是覺得自己形象不好,無法遮掩:“去年在黃金生意上虧了一大筆,現在也就是……馬馬虎虎吧!凌太太呢?”

  小海棠這時從店伙手中接過定好的船票:“我也一樣,馬馬虎虎,這就打算著和外子回家鄉去了。”

  然後她對著洪經理手中的船票一挑眉毛:“洪經理不是本地人吧?”

  洪經理笑了:“凌太太聽我的口音,便知我是外來客啦,只是來得較早而已。現在重慶的人一天少似一天,我也動了思鄉的心。敝鄉是在山東,船票可真難弄,凌太太也是要回天津了?”

  小海棠點頭笑答:“本想先去青島玩一次,可是條件不允許。如今只弄到了到南京的船票,等真到了南京,再看形勢定奪吧!”

  洪經理現在看了小海棠的言語氣度,往昔那些妄想是一絲都沒有了。轉向凌雲志點頭一笑,小海棠連忙介紹道:“這是外子。”

  兩個男人握了握手。洪經理看著眼前這一對金童玉女似的年輕夫婦,越發覺得自己衰朽落魄。感慨萬千地道別離去,他沿著道路越走越遠。

  在回家的路上,小海棠由洪經理又想到了關孟綱。關孟綱對她索取的多,付出的也多。小海棠總是不願細想他的感情,因為想了之後會心亂。她是最愛凌雲志的,一輩子只認凌雲志一個人,再不需要其他對象了。

  六月的船票,在啟程前的兩個月,小海棠竟然成功地把山中房子賣了出去——現在重慶人少房多,況且她這房屋雖然美麗,可是畢竟屬於山中別墅,能夠當真找到買主,這簡直堪稱奇蹟。

  而在出發之前,小海棠去祭掃了關孟綱的墓。

  墓碑很乾淨,墓前還擺著兩束枯萎了的jú花。小海棠慢慢地燒了兩刀黃紙,在漫天飛舞的紙灰中,她低聲說道:“我們要回天津啦,不知道原來的房子還有沒有,你肯定還記得那個地方,不管有沒有,你都先去等著吧!你跟著我們,逢年過節還能有人燒紙給你,要不然孤魂野鬼留在重慶,誰還管你?”

  她沒有哭,眼睛裡乾乾的,很平靜地訴說:“這幾年把錢入股子做買賣,雖然輕省,其實一顆心總懸著。這次回了天津,我打算買兩所小房子租出去,將來就靠吃瓦片過生活。雲志在這裡自然是依附著我,處處聽話,可是等到回了天津,我很怕他會作起亂來。所以日子倒是不窮不富的更好,太太平平不生是非。”

  抬手撣了撣身上的紙灰,她站起來。彎腰用手帕仔細將墓碑抹拭一遍,她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六月份,小海棠和凌雲志提著一點簡單行禮,手挽著手登上了客輪,直奔南京。到了南京又是無路可走,滯留許久才得以繼續北上,返回天津。

  俗話說“近鄉情更怯”,小海棠和凌雲志正是各有各的怯。凌雲志事到如今,自知和前頭那三位姨太太是不能再續前緣的了,可是如若對方找上門來,又當如何是好呢?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好冷麵冷心地全然不理呀!

  小海棠怯的也是這一樁事情,不過怯得有限。在重慶白手起家混了八年,她時常覺得自己比個爺們兒還要強悍,她自有主意打發掉那三位前輩。

  及至當真到達天津,凌家夫婦下了火車,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天津還是那個天津,變化雖然是有,但是總脫不出那個模子。兩人行李簡便,這時就並肩沿著道路前行,並不急著叫車。如此走到最後,凌雲志笑嘆一聲,低聲說道:“當初擠到碼頭登船逃難時,真沒想到我們還有今天。”

  小海棠握住了他的手:“我是沒有想到會等八年。”

  凌雲志捏了捏她的手指:“小海棠,不知道我們的房子還在不在。如果房子還在,她們也在,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要吵,好不好?”

  小海棠笑了:“你讓我吵,我都不屑於吵。你當我還是先前的心胸,從早到晚只想著拌嘴鬥氣?”

  第二十九章

  英租界內的凌公館,還在。

  公館大門敞開著,院內拉起幾條麻繩,上面晾滿了大小衣裳。十月的陽光潑灑下來,世界變得明亮乾脆,然而往昔的花糙樹木全沒有了,明亮乾脆的世界中,就只有濕衣裳以及橫七豎八的各色垃圾。

  他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步子邁得越來越慢。小海棠看出他的心思,便是主動繞開地上幾根木桿,走上前去停在了樓門前。

  門前用電線吊了個髒兮兮的電鈴下來,想必就是門鈴。小海棠舉手按了一下,就聽門內鈴聲大作,十分刺耳。

  然而直過了半晌,房門才被人從裡面推開了。一個半老的婦人伸出頭來,很不客氣地問道:“你找誰呀?”

  小海棠怔了一下,確定三位前輩再怎麼衰老,也不會老成這樣——難道房屋易主了?

  “請問這是凌公館嗎?”她決定還是問一問,就算真易主了,也得知道是怎麼易的。

  老婦人表情不變,總像是不甚耐煩:“是啊,你找誰呀?”

  “那……”小海棠忖度著稱呼,“……主人在嗎?”

  老婦人答道:“房東太太住在樓上,你們進去找吧!”

  小海棠回頭和凌雲志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一切——大概是姨太太們無以為生,所以把多餘的房間全租出去了。

  這時老婦人扭頭對著樓內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太太,有人找啊!”

  樓上立刻響起了篤篤的腳步聲音,想必穿的是一雙高跟鞋。一個女人款款走下樓梯,正是怡萍。

  怡萍抬起頭來,猛然間看到了凌雲志和小海棠。

  腳步立時停住,她痴呆了一樣微微張開了嘴。慢慢抬手掩住了口,她忽然大叫一聲,回頭嚷道:“素心!素心!”

  凌雲志這時率先擠入樓內,就見怡萍穿著一身半舊布衣,一頭長髮梳到腦後挽成圓髻,白白的臉上不施脂粉,已經成了個平淡無奇的中年太太。而又有一人快步走下,身段瘦削窈窕,面龐黃黃的沒有顏色,卻是久違了的素心。

  凌雲志激動起來,快走幾步停到樓梯下面,出言喚道:“怡萍,素心,我回來了!”

  然而激動的只有他自己而已。怡萍和素心痴痴地看著他,並沒有顯出歡天喜地的模樣。

  這時小海棠緩緩走到凌雲志身旁,仰起頭露出了笑容:“咦?曼麗怎麼不在?”

  素心用冷靜的聲音答道:“曼麗早已嫁給了偽政府的大官,現在不知是流落到哪裡去了。”

  小海棠點了點頭,心想曼麗雖然比怡萍好看,但是還比不過素心——素心為什麼不嫁人去?

  這時怡萍說道:“樓下亂得很,上樓去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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