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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念頭讓她噙了眼淚,心裡恨苦了關孟綱。在附近的麵食鋪子裡買了十個燒餅,她用手提著往家走。長長的山路走過去,她不覺累也不覺餓,心裡只覺孤獨。這樣大的一件事情,她要獨自去把它做成了。

  回到家後,她看到凌雲志正站在灶前,用大勺子攪動鍋中米粥。抬頭對著小海棠一笑,他一派和氣地說道:“你吃不下飯,就多喝點粥吧!你看,我煮了很久,米都爛了。”

  小海棠失魂落魄地把燒餅放在灶台上:“好,那你自己吃燒餅和泡菜吧,我今天還是不舒服,沒精力給你炒菜了。”

  凌雲志扶她回房坐下,又把她那兩條辮子搭到肩膀後面。關孟綱上次說要帶她燙頭髮,給她新衣裳,可是她全沒敢要,怕回家之後不好交差。抬眼望著凌雲志,她發現凌雲志沒變模樣,還是當初結婚時的相貌;可是自己卻不一樣了,雖然還是年輕,可眼神老了將近十歲。內心的盤算與操勞全反映在了瞳孔里,她看起來很不好惹了。

  凌雲志因為家裡不再鬧經濟危機,便把抄寫的工作辭掉,變成一名家庭主夫。家裡就這麼兩間屋子,洗洗涮涮的家務也不用他做,所以他除了每天下午提前把米下鍋之外,再無其他負擔。一派悠然地在家門口種植了兩排花糙,他時常拎著一隻鐵皮小水壺,去給花糙澆水。

  小海棠身心都是難受,獨自躺在床上想心事。凌雲志站在屋外,不知在做什麼。忽然一個女子聲音響起來,卻是離著窗子很近:“喲,凌先生,又在伺候你的花花糙糙了?”

  凌雲志做出了溫和的回應:“馬太太,剛從鎮上回來?”

  馬太太咯咯地發笑:“凌先生,你這個樣子,很有一點隱士的風采,只是略顯孤獨,又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小海棠在房內睜了眼睛,心想這娘們兒是從哪裡跑來的?跟著一個有婦之夫扯什麼閒話?

  她立刻生出了醋意,因為凌雲志雖然無能,可是給人家有錢女人做個小白臉,那資格卻是十分足夠。而在泛酸之餘,她又悚然起來,心想雲志和女人搭了幾句話,我就這樣聽不下去,如果雲志知道了我的所作所為,那還不當場休了我?

  她嚇得白了臉,僵硬著姿態半天不能動彈。心思慢慢轉了一個圈,她隨即又想:“休了我,誰養活他?他敢休我?”

  這個念頭閃過去,她放鬆地躺了下去:“可是如果當真傷了感情,就算不休,也做不成一對恩愛夫妻了。”

  手掌慢慢撫上小腹,小海棠心想自己務必速戰速決,儘快把肚子裡的這個孽種解決掉!

  然而,在這天夜裡,凌雲志對她拉拉扯扯想要求歡。一番雲雨過後,他又低聲笑道:“問題是不是出在我的身上?”

  小海棠心裡有鬼,聽聞此言,登時汗毛直豎:“什麼問題?”

  凌雲志把她摟到懷裡:“沒有孩子啊。”

  小海棠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你……你就這麼想孩子呀?”

  凌雲志仰起頭,把下巴抵上她的頭頂:“想也白想,這不是想的事情。”

  小海棠聽了這話,心裡更亂了。

  一夜失眠之後,小海棠在翌日清晨照例早起。對著一面小圓鏡子梳妝打扮了,她把兩條辮子梳得烏黑光亮,還在嘴唇上塗了一點口紅。

  “今天不知道會不會有空襲。”她一邊翻找著旅行袋,一邊囑咐凌雲志,“如果有空襲,你可別傻坐在家裡,早早地往洞子裡跑,記住沒有?”

  凌雲志答道:“但願別有空襲,否則耽誤了長途汽車,你怎麼辦?”

  小海棠抬頭對他一笑:“我能怎麼辦?我去旅館和臭蟲睡一夜嘍!反正你不要擔心我,我比你腦子靈,跑得快。只要你乖乖的,我就放心啦!”

  凌雲志欲言又止地吸了一口氣,隨即也笑了——的確,小海棠處處比他強,實在用不著他操心。

  小海棠提著空旅行袋,吃飽喝足之後裝模作樣地出了發,乘坐長途汽車直奔城內。

  經過長久的顛簸之後,她終於抵達終點。這一路她把頭伸出窗外,一口接一口地吐了好幾次,惹得乘客厭煩。如今好容易腳踏實地了,她扶著一根電線桿,低頭又是嘔嘔地吐酸水,直到吐無可吐,才摸出一條手帕擦了擦嘴。

  從旅行袋裡摸出一隻水壺,她喝水漱了漱口。這時可以算作是重慶的冬季,天氣十分陰冷,她瑟瑟發抖地走了一段路途,血脈漸漸活動開了,才又緩了過來。

  因為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要的,所以她沒有去找關孟綱——一是不知道對方在不在,二是怕對方如果在的話,會橫加阻攔。男人都對傳宗接代很有興趣,關孟綱作為一個單身漢,大概也不會例外。可小海棠不想給他生孩子,就算沒有凌雲志,她也不喜歡關孟綱。

  紅著臉走進市內一家醫院,她掛了婦科。又羞又臊地坐在走廊里,她垂著頭不敢看人,生怕會遇到熟悉面孔。千辛萬苦地等到了她的號碼,她做賊似的溜進診室,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

  許久過後,她攥著一個小小的紙袋,離開了醫院。

  經過了令她難為情的種種檢查,她得知自己的確是有了身孕,並且得到了一點藥片。只要吃了這藥,孩子就會沒了。

  在醫院門口又嘔了一次,她面無血色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該走到哪裡去。兩條腿沉得快要拖不動,她走著走著,忽然想道:“我這是作孽呀!”

  她忽然對肚子裡的那個小生命憐愛心痛起來。醫生說這時孩子還是個胚胎,她不懂得什麼叫做胚胎,只知道那是一條命——過上幾個月,就會出落得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再辛苦一場把他生出來,他像個小貓小狗似的一天大過一天,是個活生生的小人兒。

  第一個孩子,她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淚,第一個孩子,有緣投胎,沒命出生。作孽,真作孽。全怪自己不爭氣,為了金錢去出賣身體,可沒錢也是不行的,她真的需要錢啊!

  小海棠找了一家旅館,開了房間進去。坐在又潮又冷的小床上,她把藥片倒在了手掌上。

  醫生要她在醫院內服藥,一旦有了不良的反應,也好及時得到救治。但她不能在那種地方繼續耽擱下去了,她怕得要命,怕被人看見。

  藥片是兩種顏色的,須得在特定時間服用下去才有效果。小海棠記得在幼年時候,鄰居家的一個媳婦不規矩,曾經用中藥湯子打過肚子裡的野種。那是什麼中藥,她可完全不知道。似乎是一大碗喝下即可,沒這麼麻煩。其實還是中藥更慡快,萬一這藥帶回家中露了馬腳,豈不危險?

  小海棠最終沒有吃藥,她拎著旅行袋跑出去,要尋那三下五除二的法子。

  她的頭腦有些麻木了,牙關咬得很緊,口腔中瀰漫著隱隱的血腥氣。在一家門面古老的藥房裡,她如願以償。

  再次回到旅館房內,這回她的手裡多了一枚藥丸。擰開水壺蓋子,她閉了閉眼睛。張開眼睛仰起頭,她把藥丸塞進了嘴裡。

  一口水接一口水地灌下去,她強行嚼碎咽下了苦澀藥丸。忽然低下頭大咳起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漲紅了臉。

  氣喘吁吁地抬起頭,她合上雙眼,擠出了一顆很大的眼淚。

  不知這樣枯坐了多久,她忽然一個冷戰,清醒過來。

  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她蹲下去低了頭,心裡一抽一抽的疼。她嘴裡嚷著小孩子是累贅,可是想到小孩子真的要被她扼殺掉了,她又恐慌地想要去救。把手指伸到嘴裡,她想要去摳嗓子眼,可是在動手之前,她愣怔怔地大張著嘴,卻又想道:“野種,怎麼要啊?!”

  一隻手哆哆嗦嗦地垂下去,她緊閉雙眼哽咽起來,姿勢和聲音都很像嘔吐。真心疼啊,真捨不得啊,自己這樣要強這樣吃苦,可是怎麼卻把日子過成了這般模樣?

  怎麼就偷了個野漢子?怎麼就懷了個野孩子?怎麼就一個人蹲在這小旅館裡,做賊一樣殺掉了親生骨肉?

  小海棠從來不委屈不抱怨,可在此刻,她是真的難過了。

  旅館牆薄,她不敢讓隔壁聽到自己的哭聲,所以極力地張大嘴巴,打嗝似的從喉嚨里發出抽泣。她想若是能有來生,自己一定要托生成男人——凌雲志做女,她做男。

  這輩子就算了,雖然她今年只有十九歲,可是感覺仿佛已經活了九十年。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凌雲志的,所以這輩子沒心沒肺沒死沒活地愛他。沒有辦法,她認命了。

  哭過之後,她用手帕擤了擤鼻子,然後爬到了床上躺下——躺了沒有一會兒,又忽然坐起來,從旅行袋裡掏出早已經預備好的月經帶,脫下褲子系了上。

  不管今天有沒有轟炸,她都不回去了。藥效據說會在幾個小時內發作,她等明天身子乾淨了再走。反正凌雲志一派天真,可以由著她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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