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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沙彌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答道:“我們方丈前天動身出發,去天津衛了。”

  唐安琪一聽這話,就知道老方丈活的挺硬朗:“啊?去天津衛幹什麼?”

  小沙彌答道:“鑲牙去了。”

  唐安琪繼續問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小孩子?大概是……八九歲大。”

  那小沙彌扶著大笤帚,不假思索的反問:“你是說嘉寶嗎?明藏早上帶著嘉寶到林子裡采蘑菇去了。”

  唐安琪困惑的問道:“明藏……是誰?”

  小沙彌問一答一,言語流利:“明藏是嘉寶的伯伯。”

  唐安琪和戴黎民對視一眼,心中立刻瞭然。

  小沙彌見唐安琪和戴黎民是來尋人的,就請他們進裡面去等待。和八年前相比,寺內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遼闊潔淨,大殿檐下垂著鐵馬,晨風吹過,叮叮噹噹的十分好聽。唐安琪在佛菩薩面前跪下來拜了拜,倒是沒有什麼要祈求的,心裡便是想道:“願大家都安好吧!”

  戴黎民看他虔誠,就也跟著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心平氣和的站起身來,他正要對唐安琪說話,可是忽聽廟門那裡傳來交談聲音,卻是有人回來了。

  兩個人一起轉過身去望向大敞四開的廟門,就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已然停在了門檻外面。

  唐安琪從未見過這樣的虞清桑。

  虞清桑一身僧衣、剃了光頭,面孔依舊殘留著清秀的痕跡。略顯驚訝的看著兩名來者,他一手拎著裝滿蘑菇的竹籃,一手領著將滿九歲的嘉寶。

  嘉寶穿著小學校里的運動衣褲,身量長得高,已然有了大孩子的模樣。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他那相貌似乎比唐安琪更美麗。

  短暫的沉默過後,虞清桑放了竹籃和嘉寶,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阿彌陀佛。”

  唐安琪木然的沒有做出回應,戴黎民則是趁機對著嘉寶一笑。嘉寶沒有理睬他,繞過虞清桑提起了竹籃,作勢要往裡走。虞清桑伸手拽住了他:“嘉寶,你看這是誰來了?”

  嘉寶停下腳步,低頭對著地面答道:“我認得出,你不要考我啦!”

  唐安琪這時清醒過來,下意識的走到嘉寶面前彎下了腰:“你……你還認得我?”

  嘉寶直視著他的眼睛,顯然帶著戒備:“我認得你,可是你怎麼來了?你來幹什麼?”

  唐安琪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羞愧,這羞愧幾乎讓他陷入了慌亂:“我……我……你想不想和我去南邊?”

  嘉寶先是用力掙開虞清桑的拉扯,然後無言的對著唐安琪擺了擺手,提著籃子逕自向殿後走去了。

  唐安琪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是個父親,而且是一名從未負過責任的父親。熱血向上湧向頭臉,他面紅耳赤的手足無措了。抬頭望向虞清桑,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虞清桑輕聲解釋道:“孩子長大了,看到別人有爹娘,自己沒有,心裡就想不通。”

  然後他淡淡笑了一下:“你肯帶嘉寶走,我沒有意見。不要看他現在脾氣很大,其實他是個善良孩子,你哄他一個月兩個月,他就會回心轉意了。”

  唐安琪正視了虞清桑。虞清桑眼神溫柔,表情平和,神態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和坦然。

  虞清桑把唐安琪和戴黎民引到了自己所居的禪房之中。

  禪房內收拾的很乾淨,家具也很有限,無非是一炕一桌一櫃。炕頭高高摞起一大疊經書,炕桌上擺著紙筆,紙上文字筆跡稚嫩,想必全是嘉寶的作品。

  唐安琪和戴黎民各找地方坐下了,虞清桑卻是站在一旁。看了看唐安琪,又看了看戴黎民,他開口說道:“你們來得很好。”

  戴黎民對他實在無法溫和:“好在哪裡?”

  虞清桑答道:“我當年做過許多錯事,有愧於二位。如今——”

  戴黎民不耐煩的嘆了一聲:“唉呀,我不是來找你尋仇的,也用不著你現在賠禮道歉。我就是想把安琪的兒子帶走——我們現在過得不錯,孩子跟著我們吃不了苦!”

  虞清桑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懂這個道理。嘉寶一直不愛上學,如今到了廟裡,更是任性起來。去年我硬是把他送去了縣裡學校,可他讀了不到一個禮拜就跑了回來。念一場書,只得了一身校服和一身運動衣,這樣下去,將來是不行的啊。”

  話音落下,嘉寶忽然出現在了門口,大聲說道:“伯伯!上學的事情好商量嘛!難道因為我不愛上學,你就把我送給別人?”

  虞清桑邁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摘下他頭髮上的一片糙葉:“嘉寶,那不是別人,那是父親。”

  嘉寶後退了一步,嗓門很是不小:“你們儘管商量好了,反正我是不會聽的!小貓小狗還認家門呢,為什麼我就應該隨便被人帶著走?伯伯,你要是把我送給別人,娘娘在天上不會饒了你的!”

  虞清桑苦笑起來,簡直不是他的對手。戴黎民這時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兒子,你總在廟裡住著,將來變成和尚,可就討不得老婆了!”

  嘉寶一眼瞪住了他:“我是有娘的人,你別胡叫我兒子!”

  戴黎民不生氣,嗤嗤笑著轉向唐安琪:“他媽的這小子真是你的種,好這張嘴,刀片似的!”

  唐安琪沒言語,隱隱覺得自己是犯了大罪,可是沒有贖罪的方法。

  虞清桑蹲下來,哄著嘉寶:“不是一直抱怨自己沒有父親麼?這回父親來了,怎麼又耍起了小脾氣?好孩子,讓你爹帶你去南方玩一圈,現在日本人走了,我們全國哪裡都可以去。等到玩夠了,再讓你爹把你送回來,好不好?”

  嘉寶很不屑的一扭身,脫了鞋子爬上炕去。他穿得乃是一雙網球鞋,被糙叢露水打濕了鞋面,洋紗襪子都隨之潮濕起來。一邊扯下腳上襪子,他一邊嘟嘟囔囔的說道:“你不許我說謊,自己卻是隨便騙人,就好像我能信似的!”

  說完這話,他拿著襪子嗅了一嗅,隨即一皺眉頭,把襪子扔到了炕下。

  唐安琪還在滿心紛亂的發呆,戴黎民卻是覺得嘉寶有趣。起身走到炕邊坐下來,他搭訕著笑道:“嗬!你這小腳丫可是夠臭的!”

  嘉寶跪在炕桌前,動作利落的收拾紙筆,同時頭也不抬的答道:“英雄腳臭,好漢屁多。我是英雄,你是好漢嗎?”

  戴黎民哈哈大笑,覺得這小孩兒太厲害了,快要成小人精了。

  第110章 難分難離

  虞清桑仿佛是真的希望讓嘉寶離開自己。

  然而嘉寶年紀雖小,嘴卻厲害,而且並非胡攪蠻纏。虞清桑講道理,他也講道理,並且是句句有理。虞清桑哄著騙著和他打商量,他火眼金睛的不受蒙蔽,毫不留情的把虞清桑駁了個啞口無言。

  唐安琪坐在一旁,像尊木雕泥塑,一點作用也不起。戴黎民則是貧嘴惡舌的一味逗弄嘉寶。忽然伸手把嘉寶摟到了懷裡,他很親熱的低頭去嗅孩子的短髮;嘉寶掙脫不開,滿臉嫌惡的歪過腦袋,翻著白眼使勁瞪他——一雙眼睛隨了陳家,水盈盈的清澈透亮。

  戴黎民看他是個小號的唐安琪,滿心憐愛的想要捧著他抱著他,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撒野。可是嘉寶一直在廟裡過著靜謐自在的生活,忽然來了個陌生人這樣揉搓摩挲他,還要把他帶走,他煩得恨不能對戴黎民咬上一口。

  這時唐安琪和虞清桑在無意間,卻是目光相遇了。

  唐安琪現在再看虞清桑,心中無悲無喜,只感覺面前這位是個不曾相識過的陌生人。

  虞清桑看起來瘦削健康,僧袍也是整潔利落。和前些年相比,他並沒有如何見老,不知是因為生活穩定,還是因為內心安寧。

  唐安琪看他,他也看唐安琪,眼神羞愧而又溫柔。

  仿佛是出於下意識,唐安琪低聲問道:“你……好嗎?”

  虞清桑輕聲答道:“我很好,你呢?”

  唐安琪垂下了頭:“我也好。”

  虞清桑不再多說了。想起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他的確是內疚,可是並不後悔。他必須那樣“看”上一場——非得看過,才能看透,才能清醒,才能放下。

  嘉寶被戴黎民逗得急了,氣沖沖的爬到床邊,大聲呼喊伯伯。

  虞清桑苦笑著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邊握住了他一隻小手,一邊對唐安琪和戴黎民說道:“嘉寶犟得很,多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來勸勸孩子。”

  戴黎民大喇喇的說道:“我知道小孩兒都戀家怕生,沒事兒,正常。他現在和你最親,你跟他好好說說!這在廟裡住到哪天算一站?不是長久之計嘛,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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