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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耀祖的語氣很溫和,溫和中又透了悲涼意味:“當初在你們走後,我就也起了離開的心思。可我是個懦夫,始終不能下定決心,又捨不得放棄軍隊,所以直到今年,才真正成行。”

  唐安琪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吳兄,嫂子……好嗎?”

  吳耀祖平淡的答道:“虞太太已經過世了。”

  唐安琪頓時蒼白了臉色:“過世了?為什麼?”

  吳耀祖答道:“虞太太身體一直很好,可是在去年的大年初一,忽然在清園裡無端暈倒。虞清桑送了她去天津診治,結果醫生說虞太太是腦子裡生了瘤子。一旦症狀發作出來,就已經是救不得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這回放低了聲音:“虞太太從天津回到清園之後,只又活了不到半年。”

  唐安琪低頭坐著,沒再說話。半分鐘後,他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吳耀祖看出他的傷心,於是安慰似的補充了一句:“那時虞清桑還是實業部次長,所以虞太太的葬禮很風光。在長安縣內,聲勢場面都算得上是絕無僅有。”

  唐安琪的鼻子被壅塞住了,說不出話,只有淚珠子在噼里啪啦的向下落。從少年到成年,一直是虞太太照顧他的衣食住行。虞太太沒有文化,沒有思想,是個最普通不過的鄉村婦人,可是像只老母雞一樣,還總想用翅膀為他遮點風雨。他知道虞太太是把自己當成兒子看待的,可是他並沒能做出任何報答,虞太太白對他好了一場。

  這時,吳耀祖冷不丁的又說了一句:“虞清桑當和尚去了。”

  此言一出,唐安琪和戴黎民同時抬起了頭。

  吳耀祖不帶感情色彩的繼續講述,他說在虞太太死後三個月,虞清桑就辭職出家了。

  “我也不知道這都是因為什麼。”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虞太太的去世還不至於讓他灰心至此;也有人說是由於他沒能搶到總長位子,不過他本來也沒有資格去升總長,他應該有這個自知之明。”

  吳耀祖搖了搖頭:“我想不明白,所以當面去問了他。”

  唐安琪遲疑著問道:“他……怎麼說?”

  吳耀祖答道:“他說他已經看夠了。”

  唐安琪一聽這話,立刻反應過來——看夠了,所以徹底不看了。

  吳耀祖似乎是想要結束這個話題,所以最後說道:“他把嘉寶帶進了廟裡,手上也還有些資產,所以將來嘉寶想必不會受苦。”

  吳耀祖講過了虞家的故事,可是對於自己這幾年的經歷,卻是隻字不提。

  他不提,旁人自然也不好過分追問。唐安琪掏出手帕擦淨眼淚,然後站起身來,鼻音濃重的說道:“吳兄,你先在這裡休息著,我和狸子出去買點過日子要用的家什。”

  吳耀祖連忙拒絕:“不必,這些事情,我自己就能夠做到。”

  唐安琪見地上那隻陳舊箱子擺得不當不正,便彎腰要把它拎到角落裡去放好:“吳兄,那椅子坐著不舒服,你到沙發這兒來,還能躺一會兒。”

  說完這話,箱子在地上紋絲不動,他那胳膊險些拽脫了臼。

  他自知不是孔武有力的人,但總不至於連只箱子都提不動。咬牙運力又拎了一次,這回箱子僅是微微離地一公分。

  吳耀祖起身走了過來,彎腰握緊箱子提手,顯然也是用了力量才將其拎了起來。唐安琪甩了甩手,沒好意思多問,帶著戴黎民轉身走了出去。

  及至離開大樓,唐安琪這才開了口:“狸子,吳耀祖那隻箱子可是重的邪門兒,簡直就像個大鐵塊嘛。”

  戴黎民不假思索的答道:“鐵塊?誰出遠門帶鐵塊。金塊吧!”

  唐安琪“哇”了一聲:“那得是多少金子?”

  戴黎民因為對於生活現狀十分滿意,所以並不覬覦旁人財產:“隨便,反正又不分給我。”

  唐安琪和戴黎民跑去市場逛了一圈,末了滿載而歸,將生活所需什物全部運回了寫字間,又道:“吳兄,床是需要訂做了,總得過兩天才能運過來。到時把家具重新擺一擺,放張單人床進來還是沒問題的。”

  吳耀祖初來乍到,對於一切都是茫然,對他來講,唐安琪的熱心幫助真可謂是雪中送炭。打開文件櫃的玻璃門,他和戴黎民一起把碗筷杯子放了進去。

  一番忙碌過後,寫字間內充實許多。除了沒有床和鍋灶之外,其它物品一應俱全。唐安琪不閒著,又跑回家中,把戴黎民的衣裳拿來一套——吳耀祖實在髒的可以,須得在午飯前讓他趕緊去澡堂子痛洗一番。而戴黎民雖然比他苗條一圈,但是現在也講不了許多,只要衣裳大概合體,也就可以對付幾日了。

  吳耀祖被唐安琪指揮的有些頭暈,唐安琪要帶他去洗澡,他一言不發,晃著大個子就真去了。戴黎民也想去,可是唐安琪一定要讓他留下來看守屋子。

  在澡堂子裡,吳耀祖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並且被人搓下無數老泥。唐安琪光著屁股站在一旁,簡直看得傻了眼:“吳兄,你這……洗完澡能輕上兩斤!”

  吳耀祖身上舒服,心情似乎也輕鬆起來:“見笑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脫過衣服。”

  第107章 一九四四年

  唐安琪低價買進一批砂糖,放在貨棧里存了半個月,眼看著糖價一天低似一天,這筆生意怕是必賠,便很沮喪。盛國綱想要來買,他也不賣,賭氣要讓砂糖自己化成糖稀。

  戴黎民對他這行為很不理解,每天都要跑去貨棧查看一次——砂糖上面壓了一筆錢,貨棧裡面又占了一片地方,根本就是雙輸。他想哄著唐安琪把糖出手,可是唐安琪不聽他的,自顧自的跑去看望吳耀祖。

  吳耀祖那隻沉重箱子,不知何時已然不見了蹤影,這讓唐安琪越發認定那是一箱黃白之物,也許因為放在手上不夠穩妥,所以存進了銀行里去。吳耀祖有所積蓄,這倒是讓他很覺高興;而在另一方面,不管吳耀祖是窮是富,他從不肯空手登門,每次出現,至少也要帶些飲食。

  吳耀祖除了一天三頓下樓吃飯之外,平日難得出門。唐安琪問他:“吳兄,你不悶得慌?”

  吳耀祖小心翼翼的放下報紙——紙張緊缺,報紙簡直薄如蟬翼:“對我來講,這裡好像一個新世界。我每天讀讀報紙,就已經很有趣味了。”

  說到這裡,他拿起寫字檯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指上的油墨。

  唐安琪笑道:“要是你早來兩年趕上轟炸,那就不由得你悶不悶了。你來得正好,現在日本鬼子沒有力量再搞轟炸了。”

  吳耀祖聽了這話,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自得微笑:“早在太平洋戰爭剛剛爆發的時候,我就預料到會有今天。”

  他用手指在空中一划:“戰線拉得太長。”

  唐安琪微笑點頭,心裡認為他這完全就是紙上談兵,不過因為一直很感激他,所以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說。

  “我打電話把狸子叫過來。”他輕鬆愉快的轉移了話題:“咱們下午出去吃火鍋!”

  這三人下午一同出門,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頓火鍋。吃過之後沿著馬路往回走,沒走出多遠,卻是偶然遇到了錢家兄妹。

  許久不見,錢小姐打扮的越發摩登了,錢先生保養的也越發白胖了。唐安琪一眼看清,立刻揮手呼喚,然後逕自快步走上前去。戴黎民在後方停下了腳步,依稀就聽他歡聲笑語,正在傾訴他對錢家兄妹的思念之情。

  錢先生急著嫁妹子,戴黎民身為外人,也很希望錢小姐快點找個漢子結婚。錢小姐抱守不婚主義,四處談戀愛不消停。戴黎民真怕她會把唐安琪勾搭走——他知道唐安琪其實更喜歡女人,而錢小姐正是一位年輕漂亮富有的女人。

  良久之後,唐安琪目送錢家兄妹遠去了,這才轉身返回,臉上笑嘻嘻的:“噯,錢先生換了新房子,請我去做客。”

  戴黎民沒言語,只是抬手接下一片落葉,隨口說道:“這時候要是在老家,樹葉早掉光了。”

  唐安琪轉向吳耀祖說道:“吳兄,等到抗戰勝利了,咱們一起回天津去!”

  吳耀祖搖了搖頭:“我不打算回去了。”

  唐安琪很驚愕:“為什麼?”

  吳耀祖輕聲笑道:“在那裡的歷史也不光彩,不想回去了。等到抗戰勝利,我或者留下來,或者去香港南洋,反正一個單身漢,無牽無掛的,在哪裡都能安身。”

  唐安琪思索一番,隨即答道:“其實我在天津也沒什麼牽掛。在天津和在這裡都是一樣的。”

  吳耀祖知道他早把親生兒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和虞清桑也已然鬧翻,真要回了天津,也的確是沒有什麼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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