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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說段提沙不該再胖下去了,不能再吃肉喝酒了,可是段提沙自顧自的任性活下去,卻是並沒有患上其他疾病。他自認為是有神佛保佑,肆無忌憚之餘十分竊喜,直到坤信的八歲生日那天。那是一個炎熱的旁晚,段珀和張啟星去了緬北,家中就只有段提沙和坤信兩位主人。八歲的坤信已經有了性別意識,段提沙讓他跳舞給自己看,他自認為是個男孩子,故而無論如何不肯答應。而段提沙自有一番主意,他哄著坤信喝了一點甜酒。

  坤信醉了,披著頭髮漲紅著臉,光著腳丫跳到床上,呀呀哼唱著開始轉圈,像一隻柔軟的小貓半蹲身體,絞起手臂。段提沙坐在床邊,被這孩子哄得開心之極,笑得前仰後合。而坤信跳著跳著,忽然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床上。滾到段提沙身邊找了枕頭,他閉上眼睛想要睡,而段提沙一歪身體,也跟著倒下來了。

  坤信是倏忽間便睡過去了,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他被一泡尿憋的醒了過來。臥室內的電燈還開著,他迷迷糊糊的扭頭去看段提沙,卻是發現對方面無表情地睜著一雙眼睛,面色蒼白,嘴唇卻是泛紫。他莫名其妙的爬過去推搡了段提沙:“爸爸!”段提沙一動不動,兩隻眼睛越發亮了,仿佛快要努出眼眶。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他氣若遊絲的做出口型:“叫人……坤信,叫人……”坤信愣了一瞬,隨即溜下床去打開房門,用尖銳的聲音拼命喊道:“爸爸病了,來人啊,爸爸病了!”

  第144章 番外——天塌地陷

  段珀趕回仰光家中時,段提沙還活著。他並沒有到醫院去,因為長年患病,家中自有醫生設備,隨時可以對他進行救治——再說他所患的並非疑難雜症,心肌梗死是一個面目分明的魔鬼,能不能逃過一劫,似乎也要看段提沙自己的命運了。副官長怕驚嚇到段珀,所以在電話里並沒有多說。段珀以為父親是發了心臟病,一路走得心急如焚,及至到了家中見到父親,發現父親仰臥在床上,頭腦清楚,倒也是有問有答,只是精神不濟、氣若遊絲。

  當著許多人的面,段珀坐在床邊哭出了眼淚:“你嚇死我了……”他用粗獷的大嗓門發出哀泣抱怨:“我恨你,你嚇死我了……”段提沙現在緩過了那一口氣,心情也輕鬆起來。他摸索著想要去抓住段珀的手,然而旁邊的醫生立刻就上前一步按住了他:“將軍,請您不要動。”段珀把自己的手送到了父親掌心裡,而段提沙隨即微微笑道:“臭老虎,我還年輕,哪裡會死?這種急病,只要當時能夠熬過來,也就沒事了。”

  段珀欠身彎下腰去,撅嘴親了段提沙的眉心,長長的睫毛扇動了,將一顆淚珠滴落到了對方的皮膚上。段提沙的皮膚光滑蒼白,因為胖,所以幾乎沒有皺紋。直勾勾的向上望著段珀,他的眼睛亮閃閃的,精神顯然是越來越足了,大概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慡”。“當時我可真是害怕了……”他沒有力量高聲談笑,只能低低的訴說:“心臟疼得要命,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幸好坤信當時醒了過來,要是沒有他,爸爸一定已經死嘍!”

  他竭盡全力的攥了攥段珀的手,下意識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坤信救過爸爸的命,你要對他好一點。”

  段珀隨口答應一聲,又不服氣的辯解道:“我也沒有欺負過他。”段提沙笑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愛你們。”段珀委委屈屈的一撅嘴:“我愛你。”正當此時,房門開了,副官長探頭進來,眼睛紅紅的,臉上卻是乾淨,並沒有涕淚。遙遙的對著段珀一點頭,他隨即又退了出去。

  段珀心中一動,不明所以,放開段提沙站起身來,他藉故走出門去,在走廊內看到了副官長。“帕塔。”他輕聲問道:“有事嗎?”副官長把他拉扯到了走廊盡頭,然後帶著哭腔低聲說道:“老虎少爺,將軍的後事,也該著手準備起來了。”段珀聽了這話,簡直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麼後事?他不是好好的嗎?”

  副官長垂下頭,眼淚流了出來:“老虎少爺,將軍並不是普通的心臟病……仰光沒有條件做這手術,可是將軍又不能出國,所以……”段珀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忽然發怒似的推了副官長一把:“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把醫生給我叫過來!”副官長見了段珀這個反應,心中倒是有些後悔,也許自己這實話說出來,將軍的後事沒能辦成,老虎少爺倒會率先崩潰。

  醫生向來是治病不治命,所以向段珀實話實說,不肯隱瞞,免得到時落下責任。而段珀就仿佛和這個世界有了隔膜一樣,字字句句都聽清楚了,字字句句都不能理解。所以他甚至都沒有激動。副官長進了病房——段提沙想要解手,旁人伺候不好,非得副官長才能使出那個巧勁。副官長單手把尿盆塞到了段提沙的身下,周身一片麻木,忽然理解了老虎少爺的反應。他跟了段提沙小半輩子,事到如今,一顆心也隨之僵住了。

  段提沙還沒有察覺出異樣的氣氛。幾人合力把他收拾乾淨,又打開通風設備散出室內異味。他覺得挺舒服,扭頭去問身邊的僕人:“坤信在哪裡?”僕人連忙出門去找坤信。這時,段珀走了進來,又在床邊坐下了。面無表情地坐了沒有三分鐘,他俯身脫了腳上鞋子,抬腿上床鑽進了段提沙的被窩。醫生見狀,正是猶豫著想要阻攔,然而段珀側身枕著段提沙的手臂,已經閉上了眼睛。

  段提沙的一隻手搭在外面,正在接受輸液。側過臉來望向段珀,他那飽滿潔白的皮膚下,完全失了血色。他凝視著段珀的臉,一直凝視。段珀這一年也有一點見老了,大概是因為太瘦,胖起來可能會好一些。想到自己的小老虎竟然也會有見老的這一天,段提沙很覺訝異地笑了,仿佛是第一次認清這樁現實。

  他總是看不出段珀的變化,可是段珀已經三十多歲了,怎麼可能不變?他想探頭去親親兒子,然而脖子一點力氣也沒有。胸口忽然有些煩悶,他用力吸了兩口氣,不得緩解。難耐的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是一個最壞的開端,因為他隨即就開始漸漸的喘起來了。他很快便喘到了窒息的程度,一張臉從蒼白轉為鐵青。走廊里亂成一片,護士們推出呼吸機進了房門,段珀睜開眼睛,卻是沒有動。他半躺半坐的陪伴在父親身邊,眼看著醫生粗暴地將管子插進了父親的鼻腔,眼淚滔滔的流出來,他咬緊牙關,只是看。

  醫生說只要段將軍能熬過這幾天,將來便有轉危為安的希望。段珀漠然的盯著父親,在模糊視野中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靈魂,對於一切都無能為力了。與此同時,僕人在四面佛前找到了坤信。坤信跪在佛前,正在默默地祈禱。聽說“爸爸”想要見到自己,他立刻站起身來,跟隨僕人向房內走去。他長高了,依然纖細瘦削,長發一絲不亂的披在後背,黑亮的垂到了腰部。靜靜的跟隨僕人進入病房,這時段提沙已經慢慢鎮定了下來。

  段提沙轉動眼珠,看了段珀,又看了坤信。沉默許久之後,他大概是積蓄起一點力量了,便從喉嚨里發出嘶嘶的氣流:“我是要死了嗎?”段珀面如死灰的坐在他身邊,只是流淚;坤信站在床邊,伸手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段提沙沒有得到答案,於是抬眼去看門旁的副官長:“帕塔,你不要騙我,你說。”副官長抬手捂住了嘴,一搖頭,搖出滿眼的淚花。

  段提沙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萬萬沒有想到,於是自己也吃驚了:“我並沒有怎麼樣嘛……難道這就會死?”然後他費力的想要去看段珀:“老虎,到爸爸面前來。”段珀抬手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起身跪坐在了段提沙身旁。段提沙看他漲紅了一張面孔,兩個眼睛通紅的浸泡在淚水裡,就有氣無力的苦笑了:“老虎,爸爸不想死。”段珀哽咽著發出了聲音:“爸爸,我知道,我會救你的。”

  段提沙張開嘴,一張白胖的面孔似乎忽然間就瘦了下來,光澤也隨之消失了:“老虎……你要好好對待坤信……他是你的兒子呀……爸爸在,爸爸替你養著他;爸爸不在了,你不要不管他,他還小啊……”段珀說不出話來了,一味的只是點頭。段提沙閉了嘴,望著段珀喘息片刻,又道:“老虎,爸爸捨不得你。”段珀哭到了身體抽搐的地步,可是發不出嚎啕的聲音來。姿態僵硬地凝望著父親,他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爸爸也會死嗎?難道爸爸真會死嗎?

  段提沙的眼神隱隱黯淡下來:“不要把我埋到土裡去,那裡又黑暗又憋悶,我不要讓螞蟻蟲子來把我慢慢吃掉……火葬吧,把我燒成灰,撒到大海里去。我沒有活夠,我要隨著流水去看看這個世界,我要去英國,法國,義大利……不要去美國,我討厭美國佬……”段珀俯下身去,緊緊地抱住了段提沙:“爸爸,你不要死,我會陪你一起去,我們偷偷的走……”他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我們、我們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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