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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踉蹌著一步走到對面床邊,他咬緊牙關一點一點的蹲下來,把那將沈嘉禮的手與皮箱捆在一起的手帕解了開來。隨後一屁股席地而坐,他見沈嘉禮那整隻手,因為腕子那裡被勒的太緊,血脈不通,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他嚇了一跳,趕忙捧著那隻手揉搓呵氣,而沈嘉禮閉上雙眼呻吟一聲,低低的蚊子哼道:“子靖,我幫不上你的忙啊。”

  沈子靖沒理他,單是擺弄那隻手。叔侄兩個的身材實在是差了好幾個尺碼,沈子靖認為自己能夠一巴掌捏碎對方的拳頭。

  沈子靖出門,在旅館附近的小鋪子裡買了許多雲片糕回來。沈嘉禮累的毫無食慾,勉強自己吃了幾口。他不吃,沈子靖可是要吃,而且依舊是大吃,仿佛腸胃是一處無底洞。吃完之後,他又喝了一肚子水。抬手抹了抹嘴,他拍了拍躺在床上的沈嘉禮:“三叔,別懶了,你這也歇了足有小半天了,現在起來,繼續上路!”

  沈嘉禮一聽這話,當即要哭似的哼了一聲:“還走?”

  “那你還想留在這裡養老不成?你一個要死的人,還怕臨死前多走幾步路麼?快點爬起來,你不為自己著想,還不體諒體諒我?這要是被小兵逮著了,他們還不得撕碎了我?”他一邊說一邊動手,把沈嘉禮生拉硬拽的扯了起來。

  沈嘉禮昏昏沉沉的下了床,站立之時雙腳痛的鑽心。他真有心哭上一場,然而沈子靖把箱子綁回到他的手上,然後就強行領著他出門了。

  沈嘉禮坐上了一輛牛車。

  牛車坐了許久,換乘馬車。馬車又走了許久,他暈頭轉向的,被沈子靖拽上了一輛長途汽車。

  長途汽車從傍晚一直開到了凌晨,也不知是怎樣一條線路。汽車裡擁擠的有如沙丁魚罐頭,沈子靖那樣能搶能奪,上車便占據了兩個座位——然而開車不過一個小時,他便在不知不覺中合身擠向了靠窗的沈嘉禮,而自己的座位則是被一位抱著小奶娃的胖壯婦人強行占據了。

  那婦人胸高腹大,臀部有如一扇磨盤,坐下之後高聲談笑,聽語言正是一位本地少奶奶。旁邊又站著一位小老媽子,和她一問一答的應和,唯有奶娃娃還乖巧一些,只每隔半小時嚎啕一頓而已。

  沈子靖在此處人生地不熟,又是個心中有鬼的,所以格外老實,不敢和本地少奶奶抗衡。微微側身把皮箱盡數堆放到了沈嘉禮的大腿上,他在黑暗車廂中一聲不吭,只偶爾用鼻尖蹭一蹭沈嘉禮的面頰。

  沈嘉禮剛逃了不過一天一夜的難,便已經狼狽的魂飛魄散,累到連尋死的心思都沒有了。閉上眼睛依偎在車窗玻璃上,他在一身難熬的大汗中睡了過去。

  沈嘉禮這一覺睡的長而沉,仿佛死了一場似的。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發現外界已經是天光大亮。

  汽車停在了一處空場上,車外竟是人山人海。沈嘉禮望著這般景象,訝異的目瞪口呆。正當此時,他眼前一花,就見接連幾個半大孩子從上方跳了下來——原來這一輛長途汽車不但內部快被擠爆,甚至連車頂上都攀附了旅客。

  沈子靖也有些傻眼。他瞧出了這車中乘客多以家庭為單位,全是拖家帶口的光景;再看那眾人的容貌打扮,並沒有面黃肌瘦的人物,衣著也大多是簡樸中透著潔淨,想必應是鄉鎮之中的富戶地主、體面人家。

  這很合理,精窮的佃戶們當然無須在這個時候逃難。

  一隻白胖母雞拍著翅膀從天而降,隨即被另一名飛身而下的小男孩抓著翅膀抱進了懷中。在此起彼伏的陌生口音中,沈嘉禮扭頭低聲問道:“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沈子靖告訴他:“漢口!”

  沈嘉禮心中一驚。“漢口”這個地方他是早就聽說過的,可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身臨此地的這一天。對於他來講,只要是出了天津北平,就都算是未知世界;漢口在那千里迢迢之外,真是如同異國一樣了!

  他又疲憊又驚詫,面對車窗只是張望。後來沈子靖提起了他腿上的一隻皮箱,又緊緊拉住了他的一隻手:“走啦,三叔。看什麼西洋景呢?你可跟緊了我,這要是丟了,咱們可沒地方再相見了!”

  沈子靖一夜未合眼,只在凌晨時倚著胖婦人的後背打了一會兒瞌睡。胖婦人察覺了,有心回頭罵他一頓,可是借著星光這麼一瞧,發現沈子靖是個英俊男人,便將嘴一撇,沒有罵出口去。

  此刻他鼓舞精神,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扯著沈嘉禮,披荊斬棘的往前走,蠻橫的要從人群中硬頂出一條道路來。哪知如此前進了不久,前方忽然湧來浩浩蕩蕩的一大隊學生,都穿著統一的骯髒制服,背著小行李捲兒,粗略一看,總得有個幾千人。學生們也就是十幾歲的模樣,滿面塵灰,卻還有精力扯閒篇兒,一聽口音,竟然是從河南過來的。沈子靖想要衝出人海走上大街,可是學生如潮,他硬是沖不出去。死死抓住沈嘉禮的手,他急的頭上冒火,然而無可奈何,只得是如同中流砥柱一般,一動不動的請學生們先走。

  良久之後,沈子靖終於是帶著沈嘉禮跑出了那一片空場。

  兩人都被擠的沒了人樣。幸而漢口是個大城市,而他們身上有錢,所以還能夠得到喘息休整的機會。東倒西歪的找到一家大旅館安頓下來,叔侄兩個面面相覷,全都沒話說了。

  第121章 去廣州

  沈子靖聽說現在鄉下抓壯丁抓的很厲害,就暗自竊喜,認為自己進城是進對了。

  現在他自認是安全了,起碼是和那一隊累贅人馬完全斷絕了關係。他在旅館內足足的睡了幾大覺,又頓頓挑那上好的飯菜大吃大喝。叔侄兩個一起從裡到外換了新衣,打扮的體體面面的,看起來正是城市中的紳士階層。

  現在漢口很亂套,尤其是在車站碼頭,永遠都是人潮洶湧,操著各種方言口音的難民們各自尋找著求生的門路。目前看來,香港似乎是一處最具吸引力的目的地,不過去台灣也是個選擇——據那不知拐過多少道彎、經過多少張嘴的傳言說,台灣那地方好得很,到底是怎麼個好法,也沒人能描繪清楚,反正就是好。

  沈子靖在茫然無措的時候,偶爾會領著沈嘉禮去大街上逛一逛,時常就會在那牆壁上看到招兵的啟示。啟示寫的很美妙,是什麼軍官班要招生,把青年帶到台灣去,很快就能得到少尉軍銜。

  軍官班和抓壯丁相比,顯然是高了許多層次。叔侄兩個站在告示面前,心裡都沒有了主意——該去哪裡呢?又能去哪裡呢?

  反正是決不能北上回鄉了!

  漢口的空氣一日比一日緊張。沈家叔侄不過是略略休息了幾天,便發現世事已然又起了大變化。在慌亂中匆匆計議了一番,他們決定還是先去廣州落腳,將來的事情,等到達廣州後再說吧!

  於是沈家叔侄,拎著兩隻無比沉重的箱子以及一大包餅乾、一隻裝滿水的鐵皮水壺,又啟程了。

  沈子靖打算先乘船出發,然而一到碼頭,他吃驚的發現除非自己會飛,否則永遠別想擠上船去——人太多太多了,他連水面都看不到!

  他有些急了,偏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沈嘉禮到底是比他多吃了四年白米飯,見狀連忙出言說道:“走,去火車站!”

  沈子靖急赤白臉的扭頭對他吼:“NND火車站人更多!”

  他嚷,沈嘉禮不嚷,心平氣和的告訴他:“火車是在地上走,扒著車窗就能爬進去;輪船是在水上走,你能飄過去扒上船麼?”

  沈子靖聽到這裡,沒言語,拽起他轉身就走。

  碼頭外面亂成一鍋粥了,根本就無車可坐,沈子靖一邊向前疾行一邊酸溜溜的不耐煩道:“又要走長路了,你可挺住了別鬧!”

  沈嘉禮身不由己的隨著他一路小跑:“我向你鬧過?”

  沈子靖,像要咬人似的,回過頭來吠了一聲:“我只是在提醒你!閉嘴,彆氣我!”

  沈嘉禮要攢下力氣走路,所以就沒有多說。

  火車站的情形,絕不比碼頭更樂觀。

  沈子靖買到了火車票,然後就開始隔著人山人海擠向火車。他遙遙望到火車時,乘客還是通過車門上車的;等到他完全看清了火車的全貌時,已經開始有人攀爬車窗。他急出了一頭一臉的汗,發了瘋似的向前硬沖,同時把沈嘉禮摟到自己身前,生怕一個不慎,兩人會被衝散。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路踩掉了多少只鞋,撞倒了多少個人。一個小孩子和家人走散了,站在人潮中尖聲嚎哭,擋了他的道路。他像對待一袋麵粉一樣,一把就把孩子搡開了。

  小孩子趔趄了一下,剛剛站穩,隨即又被後方的成人一腳蹬開。他沒能再爬起來。有人在經過時驚呼“踩死人了”,也無人理會。

  千辛萬苦的終於挨到了火車的鐵皮車身,沈子靖這時已經如同身在洪水中一般,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火車汽笛發出長嘯,已經到了要開車的時間。沈子靖眼看著一處窗口大開,裡面仿佛還能容下一個人,便把沈嘉禮拉扯過來,彎腰托起他的屁股奮力向上一舉。沈嘉禮先將手中皮箱塞了進去,而後就手足並用的向內鑽爬。沈子靖看他動作遲緩,恨的咬牙切齒,往死里推他搡他。而就從這一刻開始,火車行進的速度是明顯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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