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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是嚇著了他。他發電向顧雲章求援,哪知顧雲章那邊裝聾作啞,連屁都沒有放出一個來。他心中憋了氣,又無人可去傾訴,只得是夜裡回房對沈嘉禮發牢騷:“我早就看姓顧的那個小白臉不是好貨!混蛋老婆養的,就NND會耗子扛槍窩裡反,一到動真格的時候就啞巴了!我知道,他霸占著軍餉彈藥要保護自己呢,操,天下大勢浩浩蕩蕩,我看他能張狂到幾時!這個不要臉的!”

  沈嘉禮坐在床邊連連點頭,無條件的表示同意。他活了這麼大歲數,可還沒經過這種改朝換代的年頭,所以心裡很懵懂。思前想後的猶豫片刻,他發表了很不成熟的意見:“要不然,你也別等人家打到家門口來,直接起義算了。”

  “那我萬一過兩天再被他們共了呢?你狠,他們就不會狠了?”

  “那你說怎麼辦?”

  沈子靖將手插進褲兜里,在沈嘉禮面前來回走了兩趟,最後停在對方面前彎下腰,壓低聲音咬牙說道:“要不然,咱們偷偷開溜吧!”

  沈嘉禮立刻抬頭望向了他:“你有路?”

  沈子靖直起腰,斜眼向上瞄著天花板,愣了半天才答道:“我還真是沒什麼路可走——當然,要走也能走,只是我的財產……就憑你我,加上小崽子,也運不走那些東西呀!”

  沈嘉禮雖然愛財,但是覺得到了這般時候,就不能再想著絲毫不受損失的美事了。不過話說回來,錢是沈子靖掙來的,自己作為一位白吃飯不幹活的三叔,也不好多說什麼。

  沈子靖在遲疑中舉棋不定,然而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天下大勢浩浩蕩蕩,而他和他的小兵們在浩蕩大潮面前,並沒有做一根中流砥柱的資格。

  他們丟盔卸甲的開始後撤,情形已經是這樣的狼狽不堪,偏偏沈子期卻又鬧起了肚子疼——不嚴重,一陣一陣的疼,不要人命,可是日復一日,讓沈子期漸漸失去了活力與熱氣。

  沈嘉禮意識到了這病症的可怕,心急如焚的想要讓沈子期住進醫院接受手術;然而沈子靖看出了顧雲章的不可靠,所以從九月中旬開始,就拒絕執行軍部發出的所有命令了。

  他不再抵抗,也沒有退入本溪湖市內。帶著部下的殘兵敗將們開始往南逃跑。軍隊一路經過的都是荒山野地窮村陋巷,哪裡還有條件讓沈子期去治病?

  沈嘉禮終日坐在汽車中,摟抱著病懨懨的沈子期。他一日三頓的餵兒子吃飯,希望兒子重新強壯活潑起來——畢竟只是炎症,也許可以熬過去的。

  第117章 沈子期

  沈嘉禮用糖水泡軟了餅乾,要餵吃上兩口。可是沈子期半躺半坐的窩在他懷裡,哼哼的只是哭泣呻吟。

  他那圓胖的小臉已經瘦出了輪廓,膚色是毫無血氣的蠟黃。一陣急似一陣的腹痛已經慢慢耗盡了他的力氣。消炎藥不再起任何作用,他長久的發燒,體溫越來越高,軍醫給他打了一針嗎啡止痛,但是這一針的效力也並不持久。

  他們還處在逃跑的路上,現在已經進入了河南地界。具體是在河南的哪裡,那他們也說不清楚。開溜的小兵日復一日的增多,但是也有忠誠之士——不得不忠誠,無處可去,不如跟著大隊伍,打家劫舍的也能填飽肚皮。

  他們新近在這一處衰落村莊中落了腳,並沒有長遠的打算,只是略略歇息幾天,看看形勢,好做定奪。窮鄉僻壤,連像樣的房屋都沒有幾間,全都矮趴趴的沒個宅院模樣。沈子靖滿面煙塵的彎腰穿過低矮門框,晃晃蕩盪的走了進來。

  無言的看了床上的小弟一眼,他心裡知道這孩子怕是要完。從牆角木盆里撈出濕淋淋的毛巾擰了擰,他滿臉擦了一遍,順帶著清潔了脖子和耳朵。

  “又疼上了?”他瓮聲瓮氣的出言詢問。

  沈嘉禮沒看他,只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沈子靖扭頭看了這對父子一眼,心中忽然一軟——人潮洶湧、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的人間裡,就只有他們三個是一家人,互相見證著對方所有的變化。

  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他轉身走到床前,俯身在沈子期的臉蛋上擰了一把:“男子漢大丈夫,別吃點苦就哭哭咧咧的。大哥哥告訴你,只要你熬過這一關,咱們就能到好地方享福去了!”

  沈子期不喜歡他,又被他擰痛了面頰。掙命似的翻過身背對了沈子靖,他把臉埋進了爸爸的胸腹之處。

  沈嘉禮知道沈子靖沒有惡意,但是他的心力也被兒子的病痛一點一點的耗盡了。有氣無力的看了沈子靖一眼,他心中無愛無恨,腦子都麻木了。

  沈子靖在小崽子那裡受到冷遇,然而不在乎,直起腰告訴沈嘉禮:“他不吃飯,你可得吃。萬一兩個都病倒了,那可是要我的命!”

  隨後他思忖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不替你伺候小崽子!”

  沈嘉禮這回答應一聲,失魂落魄的將那碗泡軟的餅乾端起來,用勺子舀著一口一口送進嘴裡,吃土似的咽了下去。

  沈嘉禮比沈子靖多吃了四年白米,沈子靖能看出來的事實,他自然更能看得出。不過他不願去看,也不敢去看——自己的兒子,從小養到大的啊!

  他有時候閉上眼睛,就覺著沈子期落糙那日,清楚逼近的宛如昨天——一隻紅皮小猴兒張個大嘴,沒命的嚎啕;人都說孩子丑,獨他不以為然。後來這孩子一天一天長大了,學的愛撒嬌,愛罵人,調皮搗蛋的淘氣,可他還是覺得孩子好——因為這是他的兒子,不好也好!

  他眼中總含著一泡淚水,讓他的視野永遠是一片霧蒙蒙。低頭親了親沈子期的額頭,他把兒子又抱緊了一些,心想你快好起來吧,只要你能好起來,那爸爸一切都隨你。你要玩就玩,要鬧就鬧,你將來出落成個混蛋不孝子,爸爸也不在乎,爸爸寧願受著你的!

  沈子期的額頭越來越燙了,他依偎在爸爸的懷抱中,昏昏沉沉的已經不能說話。

  這一天,軍醫逃了。

  沈子靖把藥箱子搬進房內,打開來翻翻撿撿的找藥,然而箱子裡已經沒有什麼藥了。

  他心腸硬,依他的主意,就要給沈子期注射一針大劑量的嗎啡,直接讓孩子走,別這麼抻著活受罪。但是到了這個關頭,他知道這話萬萬不能由自己來說,說了就完了,一旦說了,能引得沈嘉禮恨自己一輩子。

  所以他搬著個小板凳坐在地中央,一言不發的只是找藥。

  如此又過了一天,沈子期的情形卻是好轉了一點。睜開眼睛看了看沈嘉禮,他忽然開口說道:“爸爸,我想吃糖。”

  沈嘉禮成日成夜的抱著他,如今驟然聽到這話,如同得到佛語綸音一般,當即就樂的慌了神,連忙支使沈子靖去弄糖。沈子靖依言出門走了一圈,連張糖紙都沒有找到,不過他有他的主意——他讓炊事兵架起鐵鍋燒起火,將一點砂糖融化成了糖漿,然後畫糖人似的澆出一張餅,干硬之後敲碎,就算是糖塊了。

  這樣的糖塊除了甜味,再無其它香氣。沈嘉禮把沈子期向上抱著坐到了自己腿上,又捏了一塊送到他的小嘴裡。他閉著眼睛咂了咂,似乎感覺味道不錯。把個腦袋向爸爸肩膀上一歪,他虛弱的哼唧了兩聲,隨即將一隻小手也搭到了爸爸的肩膀上。

  “唉……”他像個小大人似的嘆息一聲,然後把嘴一撅,要哭似的哼唧道:“爸爸,我餓了,我想吃肉。”

  這回沒等沈嘉禮開口,沈子靖自動就轉身出門找肉去了。

  炊事班的小兵們攏柴燒火,殺雞退毛,幾乎要把風匣拉飛了,急三火四的燉了一大碗雞肉。白米飯和燉雞肉被熱騰騰的送到房內桌上,沈嘉禮抱著沈子期坐在桌邊,一眼不眨的盯著兒子大嚼雞腿。

  沈嘉禮心裡有點慌,不知道兒子怎麼忽然就好了起來,而且還食慾大開,吃的像個老饕。沈子靖站在一邊旁觀,也覺得納罕。而沈子期連吃了大半隻雞和一大碗飯,這才心滿意足的向後一倒,仰靠在了沈嘉禮胸前。沈嘉禮用毛巾給他擦了擦手和嘴,又見他並無異樣,懸著的一顆心才漸漸放了下來。抱著兒子回到床上,他在沈子期的臉蛋上連親了好幾下:“小混蛋,這些天你是要嚇死爸爸嗎?”

  沈子期笑嘻嘻的,開口剛要說話,不想話到嘴邊了,他忽然臉色一變——隨即便是癱軟著彎下了腰去。

  “爸爸……”他帶著哭腔開了口:“肚子又疼啦……”

  這句話說出來,沈嘉禮和沈子靖同時就聽到腦中響起“嘣”的一聲,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斷開了!

  沈子期這回再疼,就和先前的勢頭大不一樣了。他方才吃了一個多月來的第一頓飽飯,仿佛就是為了忍受接下來的這一場罪。劇烈的絞痛讓他在床上翻滾扭動,他淋漓的出汗,他尖聲的慘叫,他滿面淚水的大喊:“爸爸呀……爸爸呀……疼死了,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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