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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努力的想要睡過去,想讓噩夢終結在這一刻。只要睡一覺就好了,然後阿狸就會捏著他的鼻子,笑著看他醒過來。

  可是太醫比睡夢更早趕了過來。

  一群人拼命的想要把他和阿狸分開來。他像野獸一樣狂暴的嘶吼著,命令他們全部滾出去。但每一個人都在說,“太子妃薨了”,逼著他認清現實。他再不想聽,那聲音還是嘈雜的疊在一起,海浪般湧進了他腦中……

  阿狸用筷子沾了水給司馬煜潤唇。

  他回來時的模樣太嚇人了,阿狸都猜不出前線究竟出了什麼事,讓他這麼狼狽或者說急迫的趕回來

  ——司馬煜要回建鄴的事,其實王琰已經寫信跟她說了,但司馬煜趕得既然比送信的驛兵還要快。阿狸自然無從知曉。

  她已經命人去式乾殿前等著,等皇帝一起身就報給他知道。

  自己則就在司馬煜榻前照料著。因一周目里,司馬煜為左佳思趕回來後大病了一場,這一次的情形便讓她覺得不安。她也顧不得太多的避諱,已經遣人去傳容可和太醫一道來診脈。

  司馬煜在夢裡說著胡話。

  阿狸想放下杯盞,抱著他安撫一下,卻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半盞水全灑在了身上。

  司馬煜困頓的掙扎著,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的模樣。阿狸才想到,這小半年來他夢魘的次數未免太多了些。

  一面俯身抱住他,撫摸,親吻,在他的耳邊低聲安撫。一面忍不住就焦躁的望了望窗外。

  天色黑藍,月亮已沉下去,離日出卻還早。正是最寂靜的時候。

  洛陽……很奇怪,司馬煜這一輩子都沒有到過洛陽,可是他看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大軍駐蹕。司馬煜登山遠眺。樹木森列,松柏如雲,秋風吹動了木葉。山脈綿延,洛水蒼茫,就像兩條巨龍在沉睡。北方的風景總是在粗礪里存一份浩大,那曠古的情致是江南山水所少有的。他持劍在山石上坐下,問一旁史官,“這是哪裡?”

  “回陛下,是邙山。”史官答道,“傳說是老子煉丹之地。孝莊皇后也葬在此處。”

  司馬煜茫然的想了想,依稀記起謝太傅跟他說過。孝莊皇后入葬時化作了七彩霞光,故而此處只埋著她的衣冠。

  他一面想著,就隨手指了一個山頭,道:“朕死之後,就葬在那裡吧。”

  四面立刻跪了一地朝臣扈從。他還不到而立之年,就枉言生死,確實不吉。

  但司馬煜沒有理會,他只是淡漠著,接著囑咐,“把……孝嘉皇后的遺骨遷來,與朕合葬。她說想要來看一看洛陽的。”

  四面的人更深的把頭叩下去。

  七彩霞光飛散,宛若一隻巨大的鳳凰。司馬煜立在阿狸的棺槨前,茫然的睜大了眼睛。

  等那霞光飛散了,他才想起什麼一般,發瘋似的指著那棺槨,“打開,給朕打開!打開!”

  當年是他親手講阿狸抱進去的。他守了她一個月,他比誰都更清楚,阿狸是真的不會再醒來了。他記得入葬的時候他劃破自己的手腕,在阿狸額心點上記號,“若有來世……等我去尋你。”

  無論阿狸變成什麼樣,他都會記得她。

  四面的人慌亂的去尋撬棍,終於在他的面前講已經釘好的棺槨打開了。

  裡面空空如也……也不完全是空的。她的衣冠還在,是當初司馬煜親手為她穿上的那一身。

  他恍惚間像是明白了些什麼。

  所以再一次見到那七彩鳳凰時,他只是淡漠的在一旁看著。然後俯身拾起裡面兩隻泥老虎,用力的將它們丟下了邙山。

  是的,他想,這根本不是夢。他確實是真真切切的,將所有這一切都經歷了兩遍。

  現在呢,是第三遍嗎?

  77十全九美(四)

  司馬煜已經整整昏睡了兩天。

  他這一次的情形比一周目里還要糟糕。至少一周目里他醒過來了,只是病中意志消沉,遲遲不見好轉。這一次卻連清醒都不能。

  阿狸一直守在司馬煜的床邊。情緒也從擔憂到焦慮,到現在的幾近崩潰。

  因為 她忽然意識到,司馬煜也是有可能死在她前面的。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已令他經歷了兩次死別。而現在報應也許要落在她的身上了,她握著司馬煜的手,咬了咬自己的手背,但是連痛感都有些麻木了。

  沒有人敢勸她去休息,她看上去就像一堆岌岌可危的廢墟,仿佛一點驚擾就能讓她徹底坍塌。

  司馬煜漫無目的的遊蕩著。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他差不多該醒過來,去面對現實了。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同樣慘痛的結局經歷兩遍,任是誰在迎上去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縮一下。

  司馬煜也不例外。

  他一個人在水邊坐了一會兒。

  不知什麼時候,春雨瀝瀝淅淅的淋下來。杏花攀上枝頭,一片片的綻放了。

  水池倒影里,有個丫頭正仰頭望著枝頭杏花。她圍著一顆杏樹轉了幾轉,終於尋了個略高些的地方,踮了腳去折。

  背影很像阿狸,但司馬煜知道不是。

  他叼了根葦杆靠在水榭柱子上,百無聊賴的看著。

  然後他看到自己急匆匆的從院門外闖了進來。望見那背影時,目光立時便柔緩下來。看見那丫頭踮著腳用力伸手指頭,偏就差那麼一點夠不到時,隱約還帶了些笑意。

  認錯了吧,司馬煜心想——這都能認錯,究竟得有多蠢啊,阿狸這個時候能不陪在你阿娘身邊嗎?沒事跑到後花園裡折杏花幹嘛,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不靠譜嗎?

  他看到自己笑著把那枝杏花折下來,那丫頭詫異的回過頭來。

  他便蓋住眼睛嘆了口氣。無論看多少次,他還是會對這場景無可奈何。

  這丫頭在不偏不倚的時間,出現在了不偏不倚的地方。簡直就像一場劫數。

  如果她早一步出現,司馬煜也許會驚嘆於她的容貌,但未必就認定她是自己的夢中情人。如果她晚一步出現,司馬煜大概就已經覺察到他喜歡上了阿狸,那麼她就連容貌上也無法吸引他了。但她偏偏出現在他為阿狸心動而不自知,甚或感到迷茫混亂的時候。帶著超出預期的美貌,有著與阿狸相差無幾的內在。

  而且她還是他的侍妾,有著名正言順的位份。司馬煜想,哪怕在這裡有一點偏差也好,那麼他就有時間冷卻一下頭腦,想一想他是不是當真被她迷住了,當真就那麼想把她弄到身邊來。

  他感到煩悶。那感覺就跟讀史書的時候,遇到讓自己想撕書的情節時一樣。雖然是自己不靠譜弄出來的,但這種劇情其實也是他的雷點。

  但他還是看了下去。

  他看到自己不干不脆的跟左佳思相處,今日送一隻畫眉,明日送一束薔薇……雖然閒下來的時候很少,但還是儘量多去陪她。

  那個時候他是想專寵左佳思的——他對喜歡的人必定是要專寵的,這是三觀使然。但他就是能不靠譜到弄錯自己喜歡誰。

  他心裡對阿狸和左佳思兩邊都存著愧疚。對左佳思的愧疚很容易理解。對阿狸的則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於是他便儘量不去想。

  他還是很喜歡左佳思的,雖然這喜歡跟他以為的不是一回事。這姑娘太單純了,似乎他對她好一點她就能蓬勃的生存很久似的。

  他實在太忙了。就算在左佳思殿裡留宿,也大都睡書房。左佳思也常去書房幫他研墨端水,她基本不識字,他也不想跟她講朝中的事。最後八成就發展成左佳思打瞌睡,他讓她先睡。然後她就乖乖的回臥室了的結局。

  左佳思唯一向他要過的,就是把她的兄嫂接到建鄴。這不是什麼大事,司馬煜自然就差人去辦了。接到人,還順便准女眷來東宮探視過左佳思。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起身要走的時候,左佳思垂著頭,拉住了他的衣袖,“……外面月亮很好。”

  司馬煜明明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卻感到茫然。

  宮女們都是不需要暗示的,氣氛布置得剛剛好,紅燭不明,紗帳當風,酒菜少而精緻,還有小曲助興。讓人不由自主就會生出遐思來。

  司馬煜卻開始有一些焦躁,他忍不住就想,阿狸睡了沒?這些天怎麼都沒見到她?是不是病了,有沒有不開心?他太忙了,好像有些日子沒去看她了。

  他食不甘味。回過神來的時候,左佳思已經挪到了他身邊,正仰頭望著他。紅燭搖曳,她眸光漆黑,睫毛輕顫著。

  司馬煜腦中忽然就是那日細雨中,他下了馬車,將手伸向阿狸。阿狸垂眸將手搭在了他手心裡。那個時候他凝視著她,無法移開目光。整個世界就只有她的眸光和他手心裡的溫度。

  他跟左佳思對視著,一時無言。不知過了多久,左佳思垂下頭來,說:“殿下如果有事,就先去吧。”

  司馬煜蹭的站起來,“嗯,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等到了“明天”,左佳思病了。司馬煜再去看她,她就閉門不見。

  司馬煜感到不安,並且愧疚。他一日三次上門,直到左佳思殿裡宮女放他進去。整個東宮都傳說司馬煜被左佳思迷得暈頭轉向,司馬煜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左佳思儀容憔悴,像是就要枯萎了。司馬煜明白這是自己的錯。當她以為他可以攀附時,他卻粗暴的將她連根扯斷了。

  宮女進了藥,司馬煜接在手裡,上前去餵她吃。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沉默的將一碗藥都餵完了。臨走前,才終於問:“……你有什麼想要的?”

  司馬煜知道這話挺欠的,但是他就是覺得,如果送珍珠珊瑚綢緞之類能讓左佳思好受些,他大概就不會那麼愧疚了。

  左佳思望著窗外,“你親我一下吧,”她說,“那天其實我就是想親親你。沒跟人親過,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司馬煜沉默了一會兒。閉上眼睛,俯身親了親她的嘴唇。

  左佳思說:“不一樣吧。”

  司馬煜茫然不解,而左佳思翻了個身,拉著被子捂住了臉,“我跟阿姊沒有那麼像,”她說,“殿下不要再認錯了。”

  司馬煜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等他想明白了,一定會給左佳思回答。

  可是左佳思沒有給他機會。

  在前線收到阿狸的信時,司馬煜就已經預感到不好。那個時候他其實已經在路上了,加緊行程趕回建鄴。見到左佳思的時候,他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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