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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所聽過的故事裡,娥皇女英是一段佳話,民間也多的是姊妹陪嫁。她喜歡阿狸,若和阿狸共侍一夫,日子必然也是和美的。

  可是她並沒有說出來。

  她心裡阿狸就是她遇到過的最好的姑娘。如果她也善妒,那麼“善妒”本身也就變得不是那麼醜惡了。

  “可是我們都是進來伺候太子的。”她只是說。

  阿狸便無奈的微笑起來,“那些人就各憑本事吧。我只把你當妹妹,不想傷了你我的情分。你可明白?”

  左佳思不是那麼明白。她只是些微煩躁,她與阿狸的情分竟是這麼容易就會被傷到的。她些微有些遷怒於太子,不由就想,若她們不用出嫁就好了。

  但她還是說,“嗯。”

  她不是這麼的不解世事。

  她進東宮前也曾有人對她說,“他日富貴,不要忘了我。”她知道東宮的女人日後會有怎樣的前途。她同樣也知道,富貴是爭搶來的,東宮並不是一條坦途。

  她進東宮是身不由己,她並不垂涎那富貴。只是偶然遇到了阿狸,才生出些心思來。

  阿狸知道左佳思有心結,這件事她處置得確實很拙劣。

  但總是要說明白的,她對左佳思的感情。

  因這件事,阿狸略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不過這些姑娘她還是得好好安置的。

  給她們指定侍女的時候,阿狸百無聊賴的扒拉著花名冊,看到一個叫“桂香”的名字時,腦子裡忽然過電般閃過一些事,霎時就驚醒過來。

  她還記得,一周目里自己給左佳思指的侍女就是這個人——確實沒錯,是太后不久前賞過來的。當年她初來時也曾打過司馬煜的主意,然而被戲弄了兩回便早早的抽身,不再湊熱鬧。她什麼事都不會做,人又刁又懶,但因為是太后賞的,便這麼養著。

  而左佳思也說,她兄長是被會稽長史賞識才遷居的。長史是王府里的人。

  阿狸總還記得,太后的侄孫女庾秀就是會稽王妃。左佳思說一些機緣令她入了東宮,還有什麼機緣比會稽王的人脈更能把一個下吏之女送入東宮?

  這次選送的固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閨秀,但左佳思的出身也未免太卑微了。

  還是要追查一下的。

  68雙宿雙棲(三)

  會稽靈山秀水,會稽王也雅賢好士,未出仕或者有志於山水的名士們便薈萃於會稽。如今的山陰之游蘭亭之會,堪比當年洛水之濱的盛事。

  這種地方怎麼會少了琅琊王家的子弟?會稽其實也是阿狸六叔王坤的大本營。

  阿狸派人去查,那邊很快便給了消息。

  道是,左家閨秀芳名可喚作“佳思”?若這位美人,那就是一樁大八卦了。

  左家初遷到會稽,多受會稽王府的照拂,間或也在士族圈子裡走動。他家夫人愛誇耀妹子,總說家中小姑如何美貌多才,一來二去,這位左姑娘名聲就傳播開來。會稽王妃就想見見她,就差人去請。左姑娘不能推脫,便去了。

  誰知僕人弄錯了日子,左姑娘去時等在偏房,王妃沒見著,先見著了會稽王。

  會稽王早心中仰慕,見這姑娘果然是絕色,便有心納了她。也許是言辭誤會,不知怎麼的竟動起手腳來。

  左姑娘臨危不亂,大喊她是王妃請來的,哪來的狂徒敢對她動手動腳,還膽敢自稱會稽王——世傳會稽王溫雅賢能,斷不至作此齷齪之事!毫不猶豫的抄起瓶盆瓦罐就砸過去,把“溫雅”的會稽王砸得鼻血長流……還是王妃帶著家僕及時趕過去,才解除了誤會。

  會稽王寬宏大量,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沒懷恨人家姑娘。王妃也欽佩這姑娘美貌有膽識,恰有人來為東宮選美,就舉薦了左姑娘。

  阿狸:=__=六叔……其實你不用說這麼隱晦的,太損了。

  ——說到底不過就是會稽王心懷不軌,假借王妃之名把人騙過去。誰知姑娘不屈從,事情也沒瞞住,竟讓王妃知道了。王妃不想留這麼個絕代佳人在身邊,乾脆就把人塞給東宮——會稽王再有賊心,也沒膽子到東宮偷人吧?

  阿狸也只能感嘆,架子端住了,里子也顧全了,這還真是庾秀的處事風格。

  ——左佳思這樣出挑的姑娘送進東宮,遲早是要面對腥風血雨的。要麼她就在宮斗中被人解決掉,要麼她就得殺出一條重圍,絕對沒有第三條路。庾秀也未必指望左佳思有什麼出息,反正恰好有這麼一顆釘子,留在手裡扎得慌,能丟出去就丟出去。扎到東宮是賺了,扎不到也沒損失什麼。也不必怕她富貴之後報復會稽王。一來會稽王不是尋常人能動的,二來她家中兄嫂還攥在自己手上,三來越往高處越難行,左佳思真到了那個地位,背後能仰仗的也就是王府的勢力了。

  想必會稽王比庾秀更明白這個道理。被庾秀撞破他不軌,大約他也沒臉再糾纏左佳思了,乾脆物盡其用也未必不可能。

  至於左佳思,得罪了會稽王,進東宮也許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這孩子生在那樣的人家,美貌於她反而只是災難。

  阿狸亂翻著花名冊,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將桂香送去伺候左佳思。

  現在的左佳思對會稽王來說是沒有利用價值的。不管後面會發生什麼,她還都置身事外。

  但是阿狸想要知道。

  一周目她有太多的事想要弄清楚,尤其是左佳思那句“我是被人害了”。那句話在她和左佳思之間梗了三世,也令她在一周目里對司馬煜心防難開。

  可是那句話也許是有她的用意的。

  左佳思就像一朵花盛開在她的生命里,又在她的手中凋零。她小小年紀便不明不白的死去,她自己不甘心,阿狸又何嘗不會有心結?

  阿狸最終還是落筆,令桂香去照料左佳思。

  三月底司馬煜出巡,阿狸沒有隨同前往。

  他一走就是小半年。

  這小半年裡左佳思和桂香沒有什麼動靜。桂香照舊又懶又刁,左佳思照舊受人排擠。不過她本來就是山谷里生的野蘭花,一個人葳蕤綻放著,日子依舊過得樂樂呵呵。就是後院水池裡的魚蝦快讓她吃光了。有一回阿狸去看她,她還特地去池子裡抓了條錦鯉,兩個人烤著吃。觀賞用的魚看著豐腴優美,吃起來卻又腥又柴,沒多少好肉。兩個人各啃了一口,默默的各自回頭偷偷吐掉。

  左佳思就向阿狸保證,說過了六月蟹子肥了,就逮那個吃,那個保證好吃。

  阿狸覺得她這想法十分不靠譜,於是令人將池中觀賞魚悉數換成青糙鰱鱅。後來左佳思就給阿狸送去一碟子魚鮓,說是院子裡魚忽然變好吃了。可惜天氣轉暖,不好放,不然一次打幾尾,可以吃好久呢。

  阿狸黑線,心想:你省著點啊,活魚不好買!

  天氣日復一日的溫暖起來。

  忽然有一天左佳思就落水了。阿狸去看她的時候她正裹著衣服被子哆哆嗦嗦的在喝薑湯,頭髮上還有沒摘淨的水糙。

  阿狸愣了一陣。她本以為已經過了最寒冷的時候,那件事這周目里應該不會發生了。

  當然私心她還是在等著的——這個將這些女人從東宮逐出去的機會。她也想兌現給左佳思的承諾,幫她在宮外開一間店面,從此平淡富足的過日子。

  她命人去燒熱水,取厚被子來,才上前給左佳思摘去頭髮上的水糙,“怎麼弄的。”

  左佳思垂著眼睛,“不小心掉到水裡去了。”

  阿狸手上就是一頓,“跟我說實話。”

  左佳思倔強的搖頭,抬手似乎想推開阿狸的手,但碰到了,卻又捨不得,就握著不鬆開。

  “就是不小心……”她依舊低垂著頭,粘粘黏黏的問道,“阿姊是不是覺得,我很……煩人?”

  她想說的是礙眼。

  阿狸揉了揉她的頭髮,“沒有,我很喜歡你。”

  “阿姊說的是實話?”

  “嗯。”阿狸說,“我不騙你。什麼時候覺得你煩人了,也會明白清楚的說出來。”

  跟這個呆萌又敏感的小姑娘打交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她未必能分辨誰說的是讒言,誰說的是真話,但她總知道自己應該信任誰。

  若讓她糊裡糊塗去鑽牛角尖,反而要做出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來。

  她肩膀果然就鬆懈下來,追問:“……阿姊不想讓我見太子?”

  “不想。”阿狸說,“如果可以,我想將你送出宮去,好好過日子。”

  左佳思就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抬頭望著阿狸,“阿姊不喜歡的,我保證不做。可是,我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若離開東宮,以後阿姊想見我都見不著了。”絕對會被大卸八塊的——她的眼睛這麼說,“阿姊能不能讓我留下來?”

  她終於肯將整件事都向阿狸坦白了。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經歷,她說的比阿狸六叔還隱晦,卻也證實了阿狸的猜想。

  阿狸聽完了就有些哭笑不得——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得罪了誰,誰就會無孔不入的整治你,好像他的魔爪遍布天生地下似的,好像你多活一天他就會早死一天似的。

  其實人哪有這麼好的記性,這麼多的空閒?

  當然,左佳思是懷璧其罪。她有這樣的美貌,總是難免招惹麻煩的。

  阿狸也只能笑道:“怕什麼,有我罩著你呢。我可比會稽王厲害多了。”

  阿狸沒有糾纏著再問左佳思究竟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藏污納垢的人,總會有些不乾淨的把柄。只是要多費些精力和時日去收拾。

  可惜這一回沒有謀殺未遂鬧出來,不能連坐,最後也只把那一個人逐出去罷了。

  八月底桂花飄香的時候,司馬煜終於西巡迴來。

  他這次去的遠,通訊不便,逮著一次給皇帝寫信的機會,必然附帶一封三倍厚的信給阿狸。皇帝對兒子假公濟私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信給皇后一丟,道:“看,這就叫娶了媳婦兒忘了娘。”皇后就拿眼睛瞟皇帝,“說起來,嫁給你這麼些年了,你給我的信加起來,都沒兒子一封厚。”皇帝就大言不慚,“有人說一句頂十句。也有人囉嗦三張紙,還沒點到正題上。”

  太了解他兒子了!

  阿狸對皇帝佩服得五體投地。司馬煜可不就是囉嗦半天沒一句管用的嗎?

  但他質量不行,重量可在那裡,連該藏掖著都不知道。每次阿狸從皇后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一封,就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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