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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縷極細極銳的高頻蜂鳴聲從兩耳深處透出來, 如同一線鋼絲刺穿貫通她的大腦, 而後開始振動、擴大、翻攪, 無數的聲音疊加其上,越來越響, 直至震耳轟鳴。

  何嵐氳捂住雙耳, 彎腰低下頭去。

  她聽到很多女人哭泣、嘶吼、尖叫、痛呼, 交織混雜在一起,有賀蘭韞,有夢裡聽過的, 還有的全然陌生。那是她一世又一世不肯罷休的靈魂,這一刻齊齊在她腦中崩潰撕裂。

  所有的不甘、反叛、翻雲覆雨都是徒勞。生,命定如此;死, 不可分隔;就連不生不死, 冰封在層層冰雪之下數百年,也能破土而出重見天日。

  “不是說沒有做過充分驗證, 只能碰運氣, 成功的概率很低嗎?”

  “也許, 我們偶爾也會受到命運的眷顧。”

  比從滅絕的樹種里提取成分、與現代科技融合、交給幾百前年的自己注射進情敵的身體、再將她放進冰川縫隙里冷凍、近千年過去依然存活概率更低的是, 她居然甦醒了過來, 再一次奪走你的愛人。

  多麼感天動地的愛情。

  命運眷顧的是她和賀蘭韞嗎?不是。她們只是“命中注定”這四個字的墊腳石。

  何嵐氳忽然想起那個掉進下水道、失而復得的戒指,她以為那是一個祥瑞預兆。

  原來那不是她的預兆,重見天日的是綠夭, 失而復得的是穆遼遠。她在這裡面扮演的,是那彎彎曲曲、生鏽老化、阻撓作妖的下水道,是下水道里粘膩噁心、妄圖玷污掩蓋戒指光輝的腐爛污泥。

  沒錯,她就是如此,骯髒、自私、醜陋、惡毒,積累在她心底的黑色泥淖在看到綠夭的一剎那肆無忌憚地悉數噴涌而出。

  綠夭也認出了她,虛弱的身軀晃了一晃:“賀蘭韞……是你!”

  穆遼遠扶住她:“怎麼了?”

  “她就是賀蘭韞!”

  穆遼遠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他想起了前世在皇宮覲見皇帝,他與綠夭相認,他甚至記得手|槍的使用技巧,但是他卻完全不記得她了。是該說他心胸寬廣不計前嫌,還是她在他那麼多世的生命里都太過微不足道?

  綠夭說的話古漢語和鮮卑語夾雜混用,但是在場三個人大部分都聽懂了。

  “是她把我變成這樣的……”她起初是害怕畏縮,向後退了半步,隨即收回來站直,面露恨意,“是她害了我,還有我爹、哥哥……她為了脅迫你,將他們和你父親一起陷害入獄……爹爹是個讀書人,他怎麼會去做傷天害理、巫咒厭勝之事?即使在獄中被刑訊逼供而死,他也沒有認罪……弟弟妹妹們,或流放或為奴,我再也沒能找到他們……我們全家十幾口人的性命,在她眼裡是什麼?就是她滿足私慾的犧牲品嗎?”

  賀蘭韞每次說起綠夭,都是避重就輕幾句帶過,何嵐氳不知道還有這層緣故。所以並不是沐漻淵流連勾欄瓦肆、被下賤的教坊歌女勾引私奔,而是綠夭受他牽連家破人亡、淪落風塵,他對她愧疚憐惜,兩個人同仇敵愾,所以才雙雙結伴投奔皇長子,以期復仇平反?

  可惜綠夭最終還是敗了。賀蘭韞與皇太叔聯手,他們的勢力太頑固太強大,連新任的皇帝都對他們妥協了。綠夭被投入亥闐罅隙,罪名是妖孽附身作亂,判冰霜封印、永閉地底。

  這個女人命運多舛,從象牙塔中跌落泥潭,一生顛沛流離嘗盡冷暖,最後還要被權力博弈犧牲,在零下六十度的冰川縫隙里沉睡九百多年。她醒來時山川日月改換,滄海變作桑田,故人往事俱已成灰,化作史書古籍上的寥寥幾筆。她唯一還擁有的,只有歷經輪迴依然對她念念不忘的愛人罷了。

  何嵐氳的眼瞼微微一顫。她執著堅守的鎧甲似乎裂開了一道縫。

  但她馬上又對自己說:那又怎麼樣?誰的路不是自己走出來的,反正事實已經這樣了,還得繼續走下去。

  穆遼遠摟住綠夭,看了何嵐氳一眼。他或許想起了一些,或許沒有想起,但是他看她的眼神與以前不同了。“警|察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們先走。”

  他攬著綠夭送她去副駕,幫她系好安全帶,回到駕駛位打開車門正要走,何嵐氳一掌拍在引擎蓋上。

  “她就是你偷的‘文物’?”她站在車輪前,瞥了一眼副駕位上的綠夭,“把她交回去。”

  穆遼遠說:“不行。那些特|警是……最上面的人直接派來的,如果她被抓回去,就會變成實驗室里的標本、研究對象。你知道他們的作風……這些人不是為了科學,不知道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來。”

  原來如此。過了快一千年,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對延續壽命、永遠掌握權力的欲望一點都沒變。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蹚這趟渾水了。”何嵐氳冷冷地說,“我們以為你只是偷東西被冤枉,罪名不嚴重,所以才幫你。現在看來可能是要掉腦袋的,那我不幫了,你把車鑰匙、船票和其他那些東西都交出來。”

  穆遼遠沉默了。他低頭想了片刻,放軟語氣:“嵐氳,我們認識十幾年了,看在我們以往……求求你。”

  他不提還好,一提何嵐氳怒氣更熾。她雙手按住引擎蓋,傾身向前:“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現在把這個女人帶到我面前來,跟她生死與共去做亡命鴛鴦,你還要我幫你?你哪來的臉跟我提以往十幾年!”

  眼前的場景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哦,是在研究所旁邊的咖啡館,她等著他來商量婚禮的細節,他卻說他上周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一見鍾情,要跟她分手退婚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拍案而起,雙手抓住身前的桌面,晚上回去才發現指甲里嵌進了木刺,全是血。

  但這回是汽車前蓋,堅硬的鋼鐵。她聽到自己的指甲在金屬上刮擦的聲音,尖利刺耳。

  她轉過臉去看綠夭,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對了,你有沒有告訴她你跟我已經訂婚,婚約還沒解除?有沒有告訴她我們的‘即將結婚’和古人不一樣,要先談戀愛的?有沒有告訴她,十六歲的時候你就已經睡過我了?!”

  綠夭並不能完全聽懂她的話,但是最後那句目眥欲裂的控訴她聽明白了,面色頓時變得更加蒼白慘澹。

  聽到那話臉色不佳的人不止她一個。岳凌霆把手環到胸前,換了個站姿靠在圍牆上。

  東方微曚的天光每一分鐘都在擴大,遠處傳來兩聲狼犬吠叫。這聲音讓穆遼遠緊張起來,沉聲說:“我們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警察隨時都會來,我真的必須走了。”

  “你要給我什麼交代?分手,退婚,說對不起?再說一遍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就是個錯誤?”

  不光這麼多年是錯誤,這麼多世,全都是錯誤。

  何嵐氳臉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時而哀戚,時而又冷冽:“你可以走,但是得把她留下。”

  穆遼遠正色道:“嵐氳,如果你真的記得前世,應該知道,我就算自己死,也不會再丟下她。”他不再理會她,轉身上車發動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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