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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來就沒有付她錢,更不必另外付錢。在妓女的眼裡,每個男人都是嫖客,耶和華與撒旦概不例外,所以把我看錯了。

  菲律賓的政治可悲,菲律賓的妓女可悲,菲律賓人吞嚼臭蟲可悲——豈非悲不完了,還看到一叢瘦黑的男人,聚在暗屋的角落,把千百隻臭蟲焙乾,細細磨成粉,摻在啤酒里、啡啡里——幹什麼啊?他們笑孜孜地向我畎霎眼睛,忽然大聲說:“喝啊,喝下去便知道,女人個個都不肯放掉你了!”

  是春藥,新古典主義的春藥。

  我再也不願待在菲律賓寫啟迪民智的空頭論文了,連想到少年時曾經留過”菲律賓式”髮型這一點,我也感到噁心。

  Ⅱ

  枯 花

  往希臘,一般是取道義大利或奧地利。如果從奧地利乘火車穿越南斯拉夫,離開希臘時坐船抵義大利,不是很聰明嗎?

  還算是有心提前小時進入維也納火車站的了,二十世紀末,四十小時的車程,夠傻氣盎然。希臘真迷人,但是我總得有個座位啊。

  長途火車的車卡外掛出不同的終點站牌子,往雅典的只有兩卡,說是某些車卡會在中途某站脫開來,接上另一列火車開到目的地——那也就是了。

  去雅典的,早己滿座,誰想得到有那麼多的人情願受苦四十小時,希臘有多大的魅力。

  早在三十年前,一天上午,劍橋大學悄然沸騰起來,有十位希臘男女青年來遊學,劍橋攻文學的來自各國的老學生,十個有九個是希臘癬,希臘狂,興奮得要命,活活的希臘人來了……來是來了,圍上去握手言歡,心裡全不是滋味——希臘人,是純種的希臘人,這樣猥瑣,傖俗,難看死了,大家一下子就坍倒,癟掉,握手已極勉強,言歡更不由衷……散了,希臘癖希臘狂散了之後,又集攏來,愁眉苦臉,一同去找那位僅次於上帝的H教授訴苦:“希臘人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H教授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出來,使大家霍然而愈,他說:“枯萎的花,比枯萎的葉子更難看。”

  所以三十年之後,我是去看希臘的物,不是去看希臘的人。我呆立在車廂的走道上,大概又是愁眉苦臉,引得一位精通世務的陌生旅伴為我出主意:先到接鄰的車中去坐坐,快要“脫卡”時,別忘了趕回此卡來——別人是比我聰明。

  翌晨,進入南斯拉夫,海關人雖檢查護照,我早巳在倫敦辦好南斯拉夫的入境手續,然而持有的是西歐火車證,東歐國家不能使用,需要補票囉——有兩個歐洲!我是比別人笨。

  貝爾格勒站有一段較長的間歇,眼看比我聰明的乘客紛紛轉到向雅典進發的車卡去,我才如夢乍醒——又沒有座位了。

  火車開動……簡直是流亡,簡直是在向希臘討還相思債。窗外,一色的田野,誰不知道種檀小麥、玉蜀黍、向日葵,半天儘是這些小麥玉蜀黍向日葵,不是使人厭倦,而是使人要哭了。就這一次,下次再也不必來。

  天氣酷熱,每及大站,眾乘客下去舒筋骨,樽呀壺呀集在那裡受水,還洗瞼洗頭,洗別的。

  晚上涼得發寨噤,深夜被檢票人員吵醒,才知道自己在狹窄的通道邊角睡著了。人來人往。

  再翌晨,進入希臘境內。近雅典,有人來散送旅店的宣傳單:一個床位每晚收希臘幣百元稍多些,很便宜——我不大相信似的,總還有什麼麻煩要發生。

  第一眼望見那些石頭古蹟的感覺是,在碧海藍空間,它們白得炫目——這是對的嗎。

  我就是受苦吃虧在老是要想到什麼是應該的,什麼是不應該的。

  小 燭

  來維羅那的第二天,憑弔朱麗葉之墓,那是在郊區了,月夜呢。

  驅車入市,歌劇未開場,樂得徒步繞劇場一周。

  誰說這是世界上最壯觀的劇場?說得沒錯,一世紀時建造的巨型的橢圓的碗,此碗可容兩萬五千人,每人部清晰地聽到義大利的翻來覆去使人著迷的歌劇。

  九時開演,開演前有售節目單、零食、望遠鏡、雨衣、小蠟燭,也買一枝吧。

  其他的照明全熄了,樂隊那裡是亮的,指揮一身白禮服,全場掌聲雷動,二萬五千枝小燭霎時都自己點著了。

  我忽然感激起來,義大利人的善於一直浪漫下去,真正是必不可少的德行。

  (聽眾從來是處在黑暗中的,密密麻麻地孤獨著,聽眾從來是死骸似的——現在好了,好得多了)一燭一人一靈魂。這時,差不多是這樣。

  歌劇的致命的精彩,使聽眾欲仙欲死欲死欲仙,如果世界上沒有歌劇,那可怎麼辦呢。

  謝不完的幕,謝不完了,謝幕比歌劇還精彩。

  主角竟向聽眾席走過來,近了,近了,我,真想,真想把男主角女主角一口吞掉。

  當沒有辦法時,我轉念嚼爛節目單,那上面赫然有一行字:Un Teatro uincd al Mondo(世上獨一無二的劇場)

  那我也是啊,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聽眾。

  老箱

  這古屋名叫Coekield HaU,Yoxtord,粗莽的樹幹,用來做成樓梯、粱柱,牆也是木牆。主人說:名貴就在於此——不說也知道,英國貴族還是免不了自道其優越。

  這暗躉躉的古屋是荷蘭式,當然很好,好在沒人再有如此濃厚的雅興認真起造了。Lady Caraline Blois,女士年輕得很,她認為中國人必然喜歡中國物,幾乎是強迫地引誘地把我帶進儲藏室,指給我看的是兩隻大皮箱,皮很軟,髹足了棗紅的漆。

  分明是我外婆房裡的大床北角的皮箱,怎會來英國蘇佛克郡。即使是同一工場同一批手工業師傅的製品,我還是認為這兩隻大皮箱是我外婆家的。

  由倫敦到Samurdham鎮乘的是火車,來接的便是房東太大,一個獨居的、耽於寫作的女詩人,女詩人又怎麼樣,不過她真是嫻靜、多札。七鎊,每天七鎊是算很低廉的了。並知是包括了玫瑰盛開的花園,同樣玫瑰紅的房間,床金色,電視幸虧是黑白,早餐無疑是英式,亨利蛋,火腿,等等。也罷。這個地方叫Aldeburgn。

  我已經發現好幾個地方,如果是河流與海洋的交匯點,便有很美的景色,至少是綠草怒生,高齊肩頭,其間小徑曲曲,當海鷗嘎然飛出來時,才知它們喜歡棲息在草叢深處。

  Helmingham教堂,有一個全用碎石砌成的鐘樓,哥德式。

  Cretingham教堂是維多利亞朝遺物。聽眾席是一間一間的小房——這樣就好了嗎?

  Tollemache家族的大屋建於十五世紀,外牆取朱紅與白,說去年請著名建築師Augus Mcbean全都裝修過(英國貴族豈非在欣欣向榮了).不知為什麼我對那幾道吊橋特別想得多,吊橋,十足代表中世紀,以為全部吊起,什麼事都沒了,永遠中世紀了。那大屋主人也來這一套,強迫我引誘我進入他的起居室,牆上掛著中國畫,畫上無款無章,知道是宋朝畫院的次品,與我何涉。

  主人問:

  “是神品嗎?”他能用中國音說“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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