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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抗戰吧,參加抗戰吧,那才是好事哩!俺親侄子孔居任,和他連襟石匠玉,一樣的起義軍的大官,到哪都是他倆舉的旗!抗戰吧,到俺繡坊里作活去吧,咱是抗戰家屬,出了人力還得出錢財:繡坊賺的錢,買飛機大炮,轟跑東洋兵……"自然,她對好兒又空前的熱情.去年三姐妹一塊進家廟救游擊隊,向外沖的時候,好兒摔進山溝里,不是桃子和一個叫大勝的隊員奮力把她救出去,好兒就落到追兵的手裡了,但她扭傷了左腳,一直跟媽家躲藏著.抗戰開始,環境松一些之後,她才回到孔家莊,去繡坊幹活,參加宣傳和募捐活動,幫助小菊、小蓉這些桃花女的工作.前幾天左腳又腫了,張老三把她接回桃花溝,好兒閒不住,掙扎著去繡坊作活,幫媽賺幾個零用錢.對孔霜子的為人,好兒心裡有數,從不要她額外的賞賜,是做工的和僱主的關係.當然,孔霜子嘴大方,手是滴水不漏的,這倒省去本分女子好多麻煩.不過,剛才——就是小菊來找她的時候,孔霜子將好兒叫出南院的繡花坊,一面向外走,一面向懷裡掏著,說:

  "難為你,好兒,腳還不好,天這麼冷,還來幹活……那——"她終於摸出一卷票子,向好兒手裡塞.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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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兒忙說:"俺不要."

  "給你過年扯件褂子,等抗戰成功了,叫居任加雙倍還我好了……""姐!大姐!"小菊急跑到跟前,沉重地叫道,"俺哥,俺大哥!傷啦……等你回家,快回家!"

  村街坎坷,積雪很厚,腳又不利落,好兒幾乎是依在小菊肩上走的.多愁善感的女子,聽小菊猛然一說,她一時有些迷惑:是誰傷啦?這個哥是誰?她們家只有一個哥,幾年前就不存在了,還有誰使妹妹叫哥?那些共產黨人,她叫哥,但前面都要加姓的.稱姐夫,她叫哥,那也得加名的,別人才能分清楚.怎麼,是不是高玉山?他是大表哥,是他傷了,來找她的?好兒一陣緊張,一下停在雪窩裡,拔不動腳了.她剛想問,但小菊已經開口了:"大姐,你先別著急,他傷勢重不重,俺還不清楚.俺領著抬他的人去找玉清叔,聽他們說,文登縣的四五百敵人包圍咱起義軍,居任哥不聽玉山哥的話,去和敵人談判,結果上了人家的當.玉山哥和一些同志,都叫抓走了,居任哥和兩個同志遭了害——他沒死,救出來……"

  哦,傷的是孔居任,她的丈夫.剛才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大哥"是他?當然,小菊很少這樣稱大姐夫是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好兒的心沒有放到孔居任身上,自從他答應她不脫離革命隊伍,他也真這麼做了.她就很少想到他,有時想到他,也是出於擔心,不是親人對親人那種擔心他的冷暖傷病,而是擔心他別再出什麼差錯,做出對革命——好人們的事業不利的勾當.她對她真正的丈夫如此,但對另一個男人高玉山,卻截然相反,自從那次龍泉潭邊他教訓了她一番之後,她再沒有追求他,沒有再懷戀往日的舊情.也只是偶爾擔心他,不過,擔心的不是他出什麼差錯、干不好的事,是擔心他在獄中受苦,在戰鬥中會不會傷亡.唉!生活的現實偏偏來嚴酷地折磨柔弱的人,好兒再也想不到,丈夫的受傷,戀人的被捕,又一齊來向她襲擊:前者的傷是自作自受,後者的不幸又是前者的過錯,她到底是疼,還是怨,是恨,還是憐,是悲,還是酸?她自己也說不出,從頭到腳,渾身上下,全麻木了,像凍在了雪地上,直到小菊拼力把她拉回家門.

  她輕輕地在門板邊蹲下身.一隻腿單跪著,兩眼注視著他身上蓋的粗布被.她眼裡沒有淚水,也沒有光亮.孔居任卻睜大了眼睛,眼裡含著淚,閃著光,溫和地說:"……我、我知道,你恨我,我又給你丟了人,犯了大錯誤……""這不怪你,孩子,是壞人太壞!"三嫂說,把手巾塞給好兒,示意要她給他擦擦嘴角淌出的血.

  好兒拿著手巾,沒有動.小菊給她小板凳,她沒坐.

  孔居任一切看在眼裡,眼裡流下淚水,嗚咽著說:"壞人太壞,可我,也不是好的……好兒,我知道,你恨我,是,該恨我……你為我,把心都使碎了,刀都插到心窩上……我不配你啊,好兒!叔、嬸、小妹!你們別打岔,聽我說,說不出,我咽不了氣……叔、嬸、好兒,我對你們一家有罪,我害了你們,當初我為著娶好兒,去向洪源錢莊孔二先生求情,逼叔年關還債,我再做好人,叫他寬叔的債期,使叔感恩我;我為著要好兒,誣賴高玉山是共產黨,把他抓進牢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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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裡,差點害了他性命……我不是人啊……"

  他大哭,嘴裡流出大股的血.好兒的手哆嗦著,手巾舉到他胸前,又縮口去了.

  三嫂見狀,上前奪過手巾,為他揩血.

  小菊流著淚說:"這麼壞,又這麼哭!"

  "啊!是居任遭難了啊……"孔霜子一步跨進來,張著胳膊撲向門板,被張老三攔住了:"孩子傷重,你別碰了他."

  孔霜子哭叫道:"我來晚一步啊!親侄子啊!你好苦啊……""你、你住口!"孔居任憤怒地對著她,要唾她,艱難地噴出一口血,"你來得不晚,我正要找你!"

  孔霜子一怔,怯怯地說;"找姑有事吩咐?"

  "找你算帳!你這條老狼,我叫你咬得好苦,你出主張叫我干害人的事……你說,北石屋藏傷員的事,是誰報告的?你說,家廟住著游擊隊,是誰報告的?"屋裡的人都大吃一驚,怒視著孔霜子.孔霜子叫道:"居任,你叫傷疼糊塗啦!

  你怎麼血口噴自個兒的姑啊?"

  孔居任咬著牙說:"你包不住啦!縣城裡我們的同志查出來,敵人用鴿子通消息,上次就是有人用信鴿報告的游擊隊在家廟,不是你,還有誰?我本想有空碰上你,問個明白,你要認了錯,不再幹了,我還包著你——我怕你咬出我乾的壞事,你我還是親姑侄啊……這回,我又上了壞人的當,自個兒把自個兒害死了……我再不能呹你這個比我還壞的壞人……"

  "你瘋啦!你……"孔霜子嚇壞了,轉身想跑.

  小菊早堵在門口.孔霜子要奪門.孔居任叫:"叔!你的大剪刀留著幹麼用啊……"張老三衝到廂房,吩咐三個"牛"孩子快去找人,他抄起牆上的放蠶剪刀,跑回來對著孔霜子,喝道:"快說,壞蛋女人!俺這剪子可進過壞蛋的心窩的!"孔霜子跪下了,哭著求呹:"我說!我說!孔秀才害了我啊!孔秀才……"楊玉清領著幾個黨員趕來.孔霜子交代出了昨夜那個特務奉孔秀才之命又潛來她家,在這裡監視共產黨的活動.特務沒給孔霜子全說,縣上已下了密令,加緊對共產黨和抗日群眾的鎮壓,特別要注意共產黨領導機關的行蹤,捕捉特委的領導人……楊玉清帶著人押著孔霜子回她家抓特務.不料老練的特務在屋裡窗眼上就發現出了毛病,開槍射擊,把孔霜子打死了.最後他知道逃不出去,照自己頭上打了一槍……

  孔居任已昏了好長對間,吐血不止.好兒在母親的幫助下,找出她哥金貴留下的新衣服——家裡再沒有件他能穿的衣服了呵!把孔居任的血衣換了下來.孔居任甦醒過後,要了幾口水喝,聲音已很弱了,但說得挺清晰:"好兒,我對不住你一輩子,臨死了,還害了好人……我心裡清楚,咱倆成親幾年了,我只得到你的身,沒有得到你的心.你的心,向著那個好人……他真好,為了救我和同志們,他被抓走了,他值得你配,我不配……往後,你跟他去吧,天哪,但願他能活著出來,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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