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於是眾議譁然。因為殿試有規定,「不完卷者,鋃鐺下獄」,吳兆騫不是沒做完卷子,而是一個字也沒寫!原因何在?有人說他是驚魂未定——皇上親自覆試之曰,「堂上命二書一賦一詩,試官羅列偵視,堂下列武士,銀襠而外,黃銅之夾棍,腰市之刀,悉森布焉」,並且,「每舉一人,命護軍二員持刀夾兩旁,與試者悉惴惴其慓,幾不能下筆。」在此惡劣形勢之下,一向下筆千言的吳兆騫竟「戰慄不能握筆」,「不能終卷」。也有人說吳兆騫是恃才傲物,故意賣弄而製造了這個轟動朝野的白卷事件。其實,是吳兆騫看到殿試如同刑場般的景象,一時感慨萬端,把筆一扔,朗聲說道:「焉有吳兆騫而以一舉人行賄的嗎?」真是清高得很,太過狂妄了。

  順治一怒之下,將吳兆騫連同其父母妻子兄弟一起發配到了寧古塔。順治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順治帝在刑部奏摺上諭批:方猶、錢開宗俱著即正法,妻子家產,籍沒入官。葉楚槐等十八名同考官處絞刑,妻子家奴,籍沒入官。方章鉞、吳兆騫等八名考生,俱著責四十板,家產籍沒人官,父母妻子流徙寧古塔!值得一提的是,就是在這一次殿試中,江南才子吳珂鳴同樣身帶刑具,在護軍營的軍校持刀監視的情況下,寫出了為世人傳頌的佳作,文列第一成為解元,不久,順治帝特賜他進士及第。所以,吳兆騫的結局完全是他咎由自取的。

  然而,僅僅是因為一人中舉有舞弊之事,就要連父母兄弟子女都要連坐,充軍到數千里之外的荒涼邊境,冰天雪地,人跡罕至,特別是寧古塔,清人稱「其他重冰積雪,非復世界,中國人亦無至其地者。諸流人雖各擬遣,而說者謂之半道,為虎狼所食,猿穴所攫,或飢人所啖,無得生也」。如此看來,順治帝這樣的懲處未免太重了。為什麼這麼說呢?

  縱觀中國古代列朝對犯人的懲罰,雖然條例繁雜,但大致可以概括為打、殺、流放三種。表面上看起來,流放可以使人免受皮肉之苦,似乎更能夠保全性命,比起前兩種懲罰而言,更像是一種較為仁厚的懲罰。其實不然!受過鞭刑、答刑的犯人當時是皮開肉綻,傷痕累累,可是過不久傷口便會癒合。而殺頭不過是碗大的疤,長痛不如短痛,倒也利落。至於流放,對犯人來說卻是一種一輩子受折磨的酷刑,死了倒也罷了,問題是只要是一息尚存,便要忍受這種無休止的精神折磨。因為朝廷動輒將犯人的全家、全族甚至幾族一起流放,突然在一夜之間原本是錦衣玉食的家庭遭到查封,籍沒人官而且家人降為奴僕,為防止逃跑,一路上須帶枷遠行。普通百姓一般不會遭流放,要麼就學陳勝、吳廣「揭竿而起」,要麼落草為寇做一個綠林好漢,偏偏就苦了那些飽讀聖賢書的「名士」和「才子」,稍有不慎便會遭此厄運,而且原本不相干的親族也要受到牽連。這就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判決,處罰之重,到了完全離譜的程度!

  後人有這樣的詩句:「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上半遼陽。」其實這裡邊包含著多少讓人不敢細想的真正大悲劇呀。所以,當不識時務的吳良騫服刑時,他在京中的好友顧貞觀、徐乾學、吳梅村等人都來給他送行,紛紛為他鳴不平,卻已於事無補了。友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吳兆騫帶著枷鎖離京而去,吳梅材悲從心來,以詩相贈送友人上路。吳兆賽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若不是京城中老友的鼎力相助,他只怕要老死在寧古塔了!吳兆騫本想科舉出仕,光宗耀祖,卻反而連累了家人,到他五十四歲在北京去世時,他一直沒有出人頭地,只留下了幾卷悲涼、摧人淚下、讀之令人迴腸盪氣的詩稿和這個令人欷歔不已的故事。

  讓我們一起讀一讀吳梅村的《悲歌贈吳秀子》一詩吧:「人生千里與萬里,黯然銷魂別而已。君獨何為至於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學經並學史,生在江南長紈綺。詞賦翩翩眾莫比,白壁青蠅見排低,一朝束縛去,上書難自理。絕塞千山斷行李,送吏淚不止,流人復何銜?彼尚愁不歸,我行定已矣。七月龍沙雪花起,橐駝腰垂馬沒耳。白骨皚皚經戰壘,黑河無船渡者幾?前優猛虎后蒼咒,土穴偷生若螻蟻。大魚如山不見尾,張鬐為風沫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晝相逢半人鬼。慮嘻乎,悲哉!生男聰明慎勿喜,倉頡夜哭良有以。受患衹從讀書始,君不見吳季子。」

  吳兆騫的好友大詞人顧貞觀在吳遭流放之後,常常以詞代書互敘友情,令吳兆騫感動萬分。吳兆騫在塞外寫了《寄顧舍人書》最為感人:「嗟乎,此札南飛,此身北滯,夜闌秉燭,恐遂無期,惟願尺素時通,以當把臂,唱酬萬里,敢墜斯言。」把一股悲憤慷慨的生離死別之情,抒發得淋漓盡致。

  顧貞觀惦念友人,為此冤獄,特寫了《賀新郎》亦名《金縷曲》二首相寄,也寫得極為深情。第一首是:「季子平安否?便歸來生平萬事,哪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救人應見慣,料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因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勾?此似紅顏多薄命,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世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烏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第二首是:「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吞竊,試看杜陵消史,曾不減夜郎僝愁。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為兄剖。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成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