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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竭力尋找著我孩子的哭聲,我到處找不到我的丈夫。」三弟媳輕聲嘟噥著。我轉過臉看著她,以為她在和我說話,可是她的眼睛明明看著別處。「要改嫁的話,我即便下了陰間也見不到我的丈夫和孩子啊。」

  我找不出任何的話來安慰她。她現在失去了自己的可以用來遮風避雨的大樹和可以依靠的大山。她此時站立起來,那雙三寸金蓮搖搖晃晃地支撐著整個身體,讓她看起來就像元宵節後扯下來的燈籠,顯得如此的弱不禁風,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刮跑了似的。我只能默默的攪拌著我的粥。

  第二天早晨我下樓時,似乎有些事情發生了變化,勇剛和其他的傭人都回來了,他們正在打掃著廚房儲備柴火。勇剛告訴我說三弟媳今早被人發現吐食鹼液死了。我時常在想要是她再等上幾個時辰又會怎樣,因為不到中飯時間婆婆就發高燒倒下了。我想她昨晚對著三弟媳大發脾氣的時侯就應該已經得病了。

  現在我面對著一個艱難的抉擇。我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關在屋子裡不出來,但我作為一個兒媳對於公婆有著不可推卸的職責。侍奉公婆不僅僅指每天早上為他們端茶送水,替他們洗衣服,對他們的指責笑臉相迎,還意味著我要把他們放在高於一切的地位上-----勝過對我的親生父母,對我的丈夫,對我的孩子們。在我丈夫離家的這段日子裡,我必須忘記這種疾病的可怕,打消對自己孩子的情感,做我該做的。要是因為我的失職而使婆婆不幸去世,那對我而言那就是莫大的罪過。

  但我怎麼放得下我的孩子們呢?我的其他弟媳都和她們的孩子躲在屋裡。我無法知道緊閉的大門之後是怎樣的情形,他們或者已經染病,或者已經死去。我也不能把孩子託付給我公公,他這些天來一直都和婆婆在一起的啊。說不定他就是下一個病倒的人。還有盧叔公,自從疫情爆發以來我就沒見過他,不過他每天早上都會把空了的碗放在門口,到了晚上等著我給他滿上。

  我坐在廚房裡擺弄著指頭髮愁,勇剛走了過來,跪在我面前說:「讓我來照看你的孩子們吧。」

  我想起當年她是如何跟隨著我婚後前往雪花家的,又是如何在我產後悉心照料著我,還有她是如何小心謹慎忠心耿耿地替我和雪花傳遞書信的。一直以來她為我做了那麼多的事,不知不覺中她已從一個十歲的丫頭長成了一個二十四歲的大腳丫、大身板的年輕女人了。雖然在我看來她還是那樣一個醜丫頭,但我知道她沒有得病,而且她會視如己出地照看我的孩子的。

  我詳細囑咐了她應該準備孩子們的飲食,我還給她留下了把刀以防不測。我所能做的只能這些了,我現在只能讓孩子們聽憑命運的擺布了,我將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投到婆婆身上。

  在接下來的五天裡,我做了一個兒媳能做到的一切。她身體非常虛弱,以至於無法使用夜壺,所以我還為她擦洗了下身。我為她做了我為孩子做的一樣的粥,還像我媽媽在我小時候那樣在自己臂腕上切了個口子把鮮血滴到粥裡面。這是一個兒媳所能給予的最高厚禮了,我希望能夠帶來奇蹟,幫助她從疾病中恢復過來。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種疫症有多麼厲害。她還是死了,她一直都對我很和善很公道,所以這一刻的到來讓我很是傷感。當她終於斷氣了的時候,我知道我所做的這一切遠遠配不上她這樣身份的婦人所應享有的。她的膚色已經顯得灰暗乾澀,我把檀香撒在溫水裡替她擦了身。我替她穿上壽衣,把她平日裡的女書塞進了她口袋、袖子和短袍子裡。作為一個女人她不像男人們那樣寫文章是為了流芳百世,她之所以書寫女書是為了向她的朋友們傳遞自己的思想和情感。若是換了其他時候,我要把這些書信在她的墳前燒給她的,但是現在高溫加上疫情,屍體必須立刻下葬,已顧不得什麼風水、女書、還有孝道了。我所能做的只是把女書給她帶去,好讓她和友人們一起在地下吟唱朗讀。我剛料理好,她的屍體便被抬去草草地埋了。

  我的婆婆還算是個長壽的女人,就這點來說,我還替她高興的。她死後我成了這座屋子裡地位最高的女人了,儘管我的丈夫還在外。現在其他的媳婦們必須對我言聽計從,討好我以此取得良好的待遇。因為小妾們也都去世了,所以這座屋子裡再不會有小妾的身影了,我開始期待著平靜的生活。

  沒多久疫情便離開了我們家。我們打開窗門,開始打點新的生活。在這場疫情中,我們家中失去了婆婆,三弟和他的全家,此外還有所有的小妾。二弟和四弟以及他們的家人都倖存了下來。在我娘家那邊,我的爸爸媽媽不幸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我的確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和他們多待些時間,至於媽媽,自從她在雪花的事上撒謊而和我發生爭執後,我們的關係也大不如前。作為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去祭拜他們一次,感激母親生前所為我所做的一切,不過從心裏面說我並非那麼傷心欲絕。

  總之我們還算是幸運的。自從盧叔公從他的屋裡出來,我和他還沒有說上過話呢,不過打那以後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從高位退下來後整日無所事事的慈祥老人了,他把所以的熱忱和精力都放在了我兒子身上,我們根本不需要再從外面去聘請教師了。我的兒子從沒有逃避過學習,現在他更是明白了「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最得意的兩個時刻。前者是他作為一個孝順兒子應當履行的職責,後者是讓他得以從這個小縣城裡走出去成為一個舉國知名的顯赫人物的關鍵所在。不過還不用等到兒子的遠大前程得以實現,我的丈夫就已經平安返回了。當我看到他的轎子停在大路前,後面跟著一大隊牛車,上面載著大袋的鹽和其他的一些貨品,我心裡簡直是如釋重負。總算那些我日夜擔心的可怕事情沒有降臨到我身上,至少現在還沒有。我忍不住喜極而泣。當我們家的男人們把車上的貨物----搬下來時,桐口所有的女人都跑出家門張望。家裡所有的人都激動得哭了起來,心中所有的重負、恐懼和悲哀終於都消散開去了。對我以及所有家人而言,我丈夫的回歸是我們這幾個月來盼來的第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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