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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川不吱聲。

  “你會離開我嗎?”他再問。

  清川詫異地看著他,他的眼睛裡有一種莫名的哀傷。這冷靜冷酷的男人,長相很好,家庭很完美,學術事業處於登峰造極的時期,在專業座談會與學術辯論會所表現出的傲氣和銳氣,使醫學界的同行們刮目相看,他們敬畏他,對他的成就肅然起敬。然而他為什麼要擔心露水情人俞清川的離去?

  這是一個謎。

  清川對此的理解是,蕭堅白的偷情生活,不是他社會生涯的延展,而是相反。偷情,只是一個貌似強大的男人乞求憐憫的一種方式。他像一個被繳了械的戰俘,事先把對付打擊的防衛力量解除掉,雙手空空地等待著由偷情帶來的不確定性以及傷害。

  “這是最後一次……”他喃喃道。

  “唔?”清川一怔。

  “我訂了後天的機票,到香港探望女兒,之後轉道英國,進行跨國科研合作項目的研究,半年以後才會回來……”他解釋著。

  “你會等我嗎?”他饑渴地望著她。

  清川沒有回答。沒有意義。她知道。

  半年後,滿城或許治癒出院了,或許復發自盡了。而她照舊是蕭夫人的博士研究生,照舊是蕭夫人的下屬,蕭堅白會忘記她的身體。如果需要,他會物色到新的、美麗的、茫然失措的病人家屬,調戲她們,占有她們,接著遺忘她們。

  也許是告別的緣故,蕭堅白有意放緩節拍。他破例溫柔地吻她的胸部。清川很賣力地逗引他,使勁吸附住他,恨不能將他融化在自己體內。

  蕭堅白很有耐性,然而她並沒有感受到他的強硬。有一度,他似乎有所悸動,但很快就歸於沉寂,裹足停頓,不肯前行半步。

  下午上班的時間臨近了,走廊里傳出了護士走動的腳步聲。蕭堅白尷尬地直起身來,系好褲帶,勉強對她笑了笑。

  清川默默整理衣飾。

  “你終於勝出了……”蕭堅白在她身後輕聲嘆息道。

  清川轉頭望著他。她明白了,其實蕭堅白早已看透了她。不錯,她嫉妒他的夫人。出眾的丈夫,成功的事業。雖然蕭夫人是她的導師加領導,她仍然習慣性地暗中與她較勁。很明顯,蕭堅白是擊敗蕭夫人唯一的利器。這是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在於蕭堅白本人。他是清川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的一個,睿智、博學、英武。她越是這麼想,就越是想掠奪他的智慧,污損他的品行,摧毀他的體力。

  最終,她做到了。她贏了。她俘虜了蕭夫人的丈夫,並且讓這個男人在床榻上成為一蹶不振的弱者。

  “知道木桶定律?一隻木桶的盛水量由最短的木片決定,”蕭堅白苦澀地笑道,“是的,你這個骨子裡充滿戰鬥欲的女人,你剝光了我們夫妻,窺見了我們精神的裸體,你發掘出了我們身上最短的那一塊木片。”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接納我?清川想問。在眾多病患家屬中,蕭堅白挑中了關係最危險的她。她凝視著他。突然間,她懂了。無論是蕭堅白,還是宗見,他們同樣找出了她生命里最短的那一塊木片。他們輕易發現了它。

  心理醫生(2)

  那就是情慾。

  藏在纖細的骨骼中的情慾。藏在冷峻的眼神里的情慾。藏在緊閉的嘴唇間的情慾。藏在乾澀的手指尖的情慾。藏在平靜的頭髮絲的情慾。

  她的情慾。

  清川知道,她和蕭堅白完了。這樣的完結,不是由於蕭夫人的存在,不是由於即將到來的時空的距離,而是肉體的緣由。

  因為他們不再需要彼此。

  清川聽到了終場的鈴響。青年時代,露天電影散場時的那種鈴聲,在片尾字幕推出的剎那,驀然響起,尖利而突兀——

  他們從身體開始,在身體結束。

  小 橙

  康復以後,滿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鄭重其事地向清川提出分手。理由是他愛上了一位名叫小橙的女子。他要離婚,休掉不貞潔的清川,給他愛的姑娘一個正當的名分。

  小橙是滿城的護工,她陪伴著他,在精神病醫院度過了枯寂的三個月。三個月的時光,猶如一場悠長的冬眠,先是死氣沉沉,逐漸復甦,進入半清醒半沉醉的狀態,最後,完全地醒來了。

  除了藥物和醫生,還有一層不可忽視的因素,那就是小橙。從對小橙產生好感開始,滿城意識到自己又活了過來。對於重症抑鬱症患者而言,愛的體驗幾乎象徵著生存的能力。

  開初照顧滿城的,其實是小橙的父親,跟滿城年歲相仿的中年漢子。有一天中午,他向清川請假,說是有事要回一趟近郊農村的家。清川允許了。

  返回時,小橙的父親拎著一隻蛇皮口袋,往地上一倒,是十來斤沉甸甸的夏橙,連枝帶葉,閃耀著露珠的光。原來小橙的父親特地打自家果園的樹上摘了果實,帶給滿城和清川嘗嘗鮮。

  小橙的父親通紅著臉,老實憨厚地解釋道,他另找了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決意跳槽。可是護工這份活計,他不打算捨棄,就把女兒領來頂缺。

  小橙的父親說,護士長是他的遠房親戚,如果清川覺得女孩子看護滿城不方便,也沒關係,他去求護士長給小橙安排打掃清潔之類的零活,等新的病人進來了,再轉做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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