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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尕掌柜你聽,山下頭好像打開了。”就在胡小個子提醒我的同時,我也聽到了山下面傳來的槍炮聲,援軍到了,只是還弄不清楚來的是李冬青的保安團還是洪祁的八路軍。夥計們顯然都明白髮生了什麼,我們對援軍沒抱希望,因為我們對李冬青和他的保安團不信任,八路軍來去無蹤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所以雖然衛師爺已經跟李冬青的聯絡員跑去報信了,我們並沒指望他們能支援我們。此時山下的槍炮聲就像興奮劑,夥計們如同撞響了底火的炮彈,不等我的命令,瘋了一樣地叫喊著衝出寨門向正在撤退的日本鬼子撲殺過去……

  我們再一次趕跑了日本鬼子,取得了勝利。當我們在半山腰跟前來支援的保安團、八路軍會合的時候,我的胸腔里酸酸的熱熱的,盛滿了感激的淚水,要不是因為我是狗娃山的掌柜,我肯定會大哭一場。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擁抱了李冬青,真心實意地擁抱了他,過去對他的種種恩怨如同陽光下的冰塊,消融得一點痕跡也不見了。我確實沒想到李冬青會親自帶著保安團來支援我們,對八路軍我倒沒有懷疑,憑著我跟他們的老交情,只要他們知道了消息,絕對不會坐視不救的。這一回八路軍來的不是洪連長,而是另外一位連長,他告訴我洪連長當了營長,正在軍分區受訓,所以部隊就派他這個連來了。

  我們誠心實意地邀請他們到堡子里做客。他們都謝絕了,李冬青說保安團主力他給帶出來了,萬一日本人趁機進攻縣城麻煩就大了;八路軍連長說他們還有任務,我們只好分手。李冬青走了幾步又跑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我:“我兒子在你們山上住了一個多月,還想得不成,這不,知道我要來非得叫我把這糖捎給啥狗蛋狗毛的,狗蛋狗毛都是你伙里的娃娃吧?”

  提起這檔子事兒我臉有些熱辣辣的,暗暗慶幸我綁架他們一家子的時候,並沒有為難虐待他們,待遇完全跟我們自己人一樣。李冬青的兒子跟胡小個子、過油肉的兒子在一起耍得很好,我送他們回縣城的時候那娃娃竟然哭咧咧地不願意走。但願他們那一代人長大之後,再不要像我們這樣,整天生活在陰謀、暴力、鮮血和戰火之中。奶奶拎了一架日本人的望遠鏡過來對李冬青說:“上一回的望遠鏡給了尕掌柜,這一回的給你,你們都是打日本的好漢。回去給娃娃說,狗娃山上的奶奶心疼他呢,等太平了奶奶接他到山上好好地耍幾天。”

  看來奶奶有了經驗,及時把我打死的那個小日本軍官的望遠鏡拾了回來,做了個順水人情。我想笑,看到奶奶鄭重其事的樣子卻沒敢笑。李冬青接過望遠鏡,對奶奶說:“奶奶是女中豪傑,真正應了那句話:巾幗不讓鬚眉。跟奶奶比我們這些七尺男兒自愧不如。奶奶送的這個禮太珍貴了,我要把它當成傳家寶,讓我的後人都知道他們的先人是抗日打鬼子的好漢。”

  送走了李冬青的保安團跟八路軍,我們開始打掃戰場,收穫頗豐。最讓我們高興的是,這一仗雖然有十幾個夥計受了傷,卻沒有一個人戰死。奶奶讓王葫蘆殺了兩口豬八隻羊又開了幾罈子老西鳳大大慶賀了一番。吃飽喝足之後按照奶奶的承諾開始發大洋。夥計們紛紛表現,說誰打日本人也不是為了掙大洋。奶奶就說對著呢,精忠報國麼,殺日本人是應當應分的事情,大洋就不發了。夥計們便又紛紛說,日本人也要殺,大洋也要掙,有了大洋殺起日本人來更有勁頭。奶奶就開始罵:“狗日的,里里外外都是你們的理,說的好聽,心裡頭還是想大洋呢。”發大洋的時候又遇上了難題,這一次我們是防守,守著寨牆開槍,並沒有跟日本人近距離接觸,所以誰打死了幾個日本人自己也鬧不明白。奶奶說,既然這樣,每人五塊,確定打死了日本人又有人能證明的,額外再加十塊,受傷的也額外再加十塊。大家就一哄聲地贊同。奶奶又說衛師爺的功勞最大,要不是他報信,聯絡了保安團跟八路軍及時趕到,我們說不準還要受多大損失,弄不好就讓日本鬼子給滅了。夥計們大為贊同,紛紛給衛師爺敬酒。衛師爺的臉喝得活像關帝廟裡的塑像,一個勁張了嘴傻笑,笑得涎水把衣襟都洇濕了。奶奶說給衛師爺獎二十塊大洋,大夥一哄聲地叫好。衛師爺推辭說他沒做什麼事,就是跑了幾十里路,不像夥計們真槍實彈地把腦袋掖在褲腰帶里跟日本人干,所以不能拿賞錢,即便拿也只能跟別的夥計一樣,拿五塊大洋就成了。奶奶說:“你說的是你的道理,我說獎多少就多少,不拿就是臊我呢。”衛師爺只好接過了二十塊大洋。夥計們拿了錢便坐不住了,紛紛逃離現場找地方賭去了,很快堡子里到處都響起了吆五喝六的聲音,鬧了一個通宵。

  我們跟李冬青的合作走上了正軌,往來也日益增多。後來日本人又來過幾次,日本人進攻任何一家,另兩家就出兵支援,狗娃山跟縣城的保安團、三邊軍分區的八路軍成了互為依託的戰略合作夥伴。日本人的戰略進攻重點在華北華東,如果展開大的戰爭動作對付我們,就會削弱他們在正面戰場上的兵力,影響他們的戰略目標;如果派小股部隊來清剿,不但占不著便宜往往還得吃虧。糾纏了三四年之後,日本人戰線越拉越長,更加抽不出兵力對付我們這種三方聯合的抗日武裝,也就不再來了。日本人不過黃河,我們也沒有能力過黃河主動打擊他們,於是進入戰略相持階段。我們這裡就像颱風眼,四周狂風暴雨,我們卻風平浪靜。又像競技場上的看台,場上激烈拼鬥,我們卻只能在一旁觀看,我們先於全國提前享受到了局部的和平。

  我如今經常往縣城跑,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我們跟李冬青經常要商討保家衛國的大計,完善我們之間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其實,我經常往縣城跑真正的原因就是李敏敏。李敏敏就是縣裡的那個戲子。在台上她光彩照人美麗無比,如果卸了妝就變成了另一個人,臉黃黃地顯得憔悴,睡了一夜早上嘴裡就會散發出刷鍋水的餿味兒。最讓我驚奇的是她的腿上還有男人一樣的汗毛,二娘的腿光潤潔白活像煮熟後剝了皮的雞蛋。我陷在這樣一種奇怪的狀態里:每當我跟李敏敏鬼混過後,便會有一種深深的失落,就好像花了一千塊大洋買了只值十塊大洋的貨。可是過上一半個月,我就又忍不住要跑到城裡找她,先是看她唱的戲,如今戲班子開始上演全本的《 白蛇傳 》,李冬青說這是班主專門為我上演的,自然由李敏敏主演白娘子。只是,每當我看到李敏敏在台上扭捏作態、款款起舞、長吟短嘆地唱著戲詞兒的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地閃現出二娘的模樣兒。我想,如果現在二娘仍然活著,仍然愛唱戲的話,我就讓她演白娘子,只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應付得下來。

  看過李敏敏的戲,我便領著她到旅館裡鬼混,昏天黑地地鬼混過了就帶著由里到外的失落和悵惘回狗娃山。我跟她除了在演戲的時候掛紅算是有點銀錢上的來往,平時基本上沒有什麼銀錢上的交易,我只給她買過一條項鍊,一個墨玉鐲子,一件水獺皮的大氅,那算不得什麼,所以我自認為跟李敏敏還算是有點情意。時間一長,這種日子就成了我的一種習慣,就好像抽大煙,明明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不抽卻不行。有時候我也覺得有點對不起花花,她是我沒過門的媳婦,也有些對不起二娘,她是領我跨過人生那道門檻的女人。然而,愧疚過後我仍然勤勉地往縣城跑,我就是割不斷跟李敏敏的這種曖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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