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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會兒步行,一會兒停留,一會兒迷路,一會兒登山,一會兒下山,終於在凌晨六時許,好不容易趕到了目的地的村莊。身上的衣服被夜裡的露水濡濕,似睡非睡地迷糊了不到一個小時,又起身出發。我們剛剛高興了一下,聽到又要出發的命令時,簡直呆若木雞。

  這種無休止的晝夜連軸轉,這種二十四小時的連續行軍,已使我們發愣、發呆了。

  到今天,已是整整三天沒有合眼了,整整三天內,七十二小時連續不斷的步行,休息的時間不到三小時,但以後還不知道這樣的行軍持續幾天。

  我們邊為這強行軍發著呆,邊背起背囊,開始步行。大概今天也要走到明天的凌晨吧?正這麼想著,接受命令的人回來了。

  聽完他的話,真令我們驚喜若狂。據他說:在第三十旅團到達之前,我們在此等候。所以,今晚在距這裡約一千米左右前面的村莊宿營。趕到這座村莊,在我們所住的房子前,有一個水很淺的沼澤,從沼澤里透過土砂,流出清澈的水。我們用這水擦拭身體,開始準備一直到明天中午的伙食。這戶人家似乎是家豆腐坊,擺放著許多細嫩的白豆腐。對我們來說,這可真是難得的人間佳肴啊!很快,吃了飯,喝了酒,祈願今夜睡一個安穩的好覺。在背陰的地方,鋪上蓑衣入睡了。

  疲勞死沉沉地壓迫著身體,感到身體仿佛沉入地中。就連非常醜陋難看的大屁股鴨子們,發出了嘎——嘎——的叫聲,也沒有影響我們的休息。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只是覺得好像睡了很長時間。在出發的命令聲中,我們嘖嘖咋著舌,翻身起來了。看了一下表,僅僅睡了不足一個小時的覺,我們的期待完全落空了。上午十一時出發。日頭很毒,地面就似蒸籠一般。這熾熱使人感到能使雞生出煮熟的雞蛋來。陡峭的高山露出岩石表面,在前方,驢馬編成的部隊像螞蟻一樣,拖拖拉拉,朝著山上攀登。太陽這個傢伙,就像成心讓我們受罪似的,閃著熾烈的光芒。

  在這大炎熱天中的登山,對我們來說,別的不敢奢想,最大的願望和幸福就是所到之處能夠喝上水,千萬別出現斷水。近來,不帶上五個水筒,就不夠使用的。

  山高險峭,人馬都累得呼哧直喘。馱馬背上的炮身也搖搖欲墜,前後擺動,幾乎要掉落下來。

  爬過幾座山後,來到一片廣袤的大平原上。在這裡,除了麥田,什麼也看不見。在休息的地方,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一邊照顧著雙目失明的父親:一邊賣著一種用槲樹葉子包的豆餡年糕。在那僅有幾塊的年糕旁邊,放著一點點黑砂糖,我們使用的苦力們仗著日本軍的威風,貪婪地拿起就吃,也沒有一個人想要付錢。孩子無力抗議,嗚嗚地哭泣起來,雙目失明的父親也只能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即便如此,苦力們仍毫無收斂之意,就像相互掠奪那樣,相互搶拿著。其中的一個苦力(所謂的苦力,就是被我隨意拉的農夫),拿出一元錢遞給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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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乙第116號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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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元錢是遠遠超過這幾塊粘糕的價格,這個苦力看不下去這種慘狀,拿出自己的私房錢。

  其他那些苦力們,卻沒有一絲羞愧的表情,毫不在乎地咀嚼著。

  那位孩子仍然呆立著,他的麥秸糙帽也被苦力們搶去。遞給他錢的那位苦力對他說:剩餘的錢,拿去買頂帽子吧。那位孩子邊泣不成聲地嗚咽著,邊點著頭。多麼美好的情景。我為這苦力的行為所深深打動,比不上這位苦力的日本兵有許多許多。我想起了這麼一件事。

  有一次,我給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點心,正巧此處有一個乞丐,那位孩子把這在支那任何地方都難以見到的、並且自己也特別想吃的點心送給了那位乞丐。我深感敬佩,就又給了他一塊,他這才把點心放入自己的口中。

  多麼令人敬佩的孩子啊!我們繼續前進,這一帶村莊的村民並不像以往那些村民四處躲避逃亡。不僅如此,還給我們提來水,使我們感到不可思議。在到達某座村莊時,敵軍的一個中尉穿著惟一的一件軍服,帶著七八名部下前來迎接。我們正納悶這是怎麼回事?原來他們把我們當做支那軍而前來出迎的,他們被抓住後,聽說我們是日本軍,這才恍然大悟,嘗到了我們日本軍的威力。

  腳上的疼痛更加激烈,好似骨頭直接觸到了地面的那種劇烈疼痛,幾乎是連一步也走不動的劇痛。被部隊甩在後面,增田君讓苦力們背起背囊,搖搖晃晃地向前趕著。

  他說軟腳病疼得他已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到達黑山,在我們宿營的農家,有一位老爺子。

  腳痛愈加劇烈,連站起來小便也嫌麻煩。把腳浸入酒中泡著。預定夜裡十時出發,現在已是八時,由於有兩位輕機槍手掉隊,決定由我來扛著輕機槍。

  這兩位中的一個是現役。並非努力與不努力的事,但總令人想到好像是在逃避戰鬥。

  在這種疲於奔命的時候,還必須扛著輕機槍走,可我不是輕機槍手,我甚至連機槍也不會使用。

  對於輕機槍手的這種不負責任的、缺乏自尊心的行為,我極為憤慨,但又束手無策,肩扛輕機槍開始夜行軍。

  正是在這個夜晚,我才刻骨銘心地感到一種難以忍耐的苦中之苦。

  腳疼得連一步也走不動了,眼看著就要突然倒下,我真想把這輕機槍扔出去。

  由於連續幾天的汗水浸泡,稍微有一點夜間的冷空氣,衣服就變得又涼又臭,使人的心情變得惡劣。

  現在,我正在寫著這段日記,但一想起那時情景,就有一股苦汁湧入我的體內,就沒有再寫下去的情緒。

  四里的路程,也沒有寫經過了多少時間。

  只感到走了有六七里。

  似乎被疲勞與腳痛的激流所推動,跨過了一座較高的山崗。

  望不到邊際的黑暗,只有腳步聲在這平緩山崗的黑暗中不斷響起。頭腦里,完全不存在什麼時間、里程的觀念。壓在我身上的輕機槍的重量,奪去我的思考和感覺。夜間的露水又將本已濡濕的汗水淋漓的襯衫、背心、上衣和褲子,更濕漉漉地纏繞在皮膚上,使我們的心情也是稀溜溜的。

  惡魔般的漆黑的大凹地左右環繞著,我們有一種跳入其中的感覺。休息!休息……這低聲傳來的聲音是多麼期望的聲音啊!這聲音是救世主!是神仙!是佛祖!這悄悄傳來的聲音使人感到這是人生最大的福音。前面的傢伙們如同感受到電擊似的,像光一樣向後面的人傳達著“休息”,隨後就想不顧一切,倒下就睡。但嚴格的軍規緊緊地約束著我們,必須縮小間隔。拉開距離的隊伍要縮小間隔,走在後面的,休息的時間相應減少。

  對於後面的傢伙們來說,休息這個詞並非實際意義上的休息,相當於一個預告。

  休息的命令傳遞下來之後的幾分鐘內,前面也是嘰嘰喳喳吵鬧著。

  這裡是麥田的小道,我們胡亂地踏倒麥子,附在高高麥穗上的夜露吧嗒吧嗒地打在我們的臉上,地面非常潮濕。不管有什麼事,都顧不上了,先好歹放鬆一下腳,橫躺在地上,剛把腳平落在地面上,突然感到向上涌的浮腫的感覺,而且,劇痛開始一陣兒一陣兒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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