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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為何說此一段話?只因一個富翁,也犯著無兒的病症,豈知也系有兒,被人藏過。後來一旦識認,喜出非常,關著許多骨肉親疏的關目在裡頭,聽小子從容的表白出來。正是:

  越親越熱,不親不熱。

  咐葛攀藤,總非枝葉。

  奠酒澆漿,終須骨血。

  如何妒婦,忍將嗣絕?

  必是前非,非常冤業。

  話說婦人心性,最是妒忌,情願看丈夫無子絕後,說著買妾置婢,抵死也不肯的。就有個把被人勸化,勉強依從,到底心中只是有些嫌忌,不甘伏的。就是生下了兒子,是親丈夫一點骨血,又本等他做大娘,還道是"隔重肚皮隔重山",不肯便認做親兒一般。更有一等狠毒的,偏要算計了絕得,方快活的。及至女兒嫁得個女婿,分明是個異姓,無關宗支的,他偏要認做的親,是件偏心為他,倒勝如丈夫親子侄。豈知女生外向,雖系吾所生,到底是別家的人。至於女婿,當時就有二心,轉得背,便另搭架子了。自然親一支熱一支,女婿不如侄兒,侄兒又不如兒子。縱是前妻晚後,偏生庶養,歸根結果,的親瓜葛,終久是一派,好似別人多哩。不知這些婦人們,為何再不明白這個道理!

  話說元朝東平府有個富人,姓劉名從善,年六十歲,人皆以員外呼之。媽媽李氏,年五十八歲,他有潑天也似家私,不曾生得兒子。止有一個女兒,小名叫做引姐,入贅一個女婿,姓張,叫張郎。其時張郎有三十歲,引姐二十六歲了。那個張郎極是貪小好利刻剝之人,只因劉員外家富無子,他起心央媒,入舍為婿。便道這家私久後多是他的了,好不誇張得意!卻是劉員外自掌把定家私在手,沒有得放寬與他。亦且劉員外另有一個肚腸。一來他有個兄弟劉從道同妻寧氏,亡逝已過,遺下一個侄兒,小名叫做引孫,年二十五歲,讀書知事。只是自小父母雙亡,家私盪敗,靠著伯父度日。劉員外道是自家骨肉,另眼覷他。怎當得李氏媽媽,一心只護著女兒女婿,又且念他母親存日,妯娌不和,到底結怨在他身上,見了一似眼中之釘。虧得劉員外暗地保全,卻是畢竟礙著媽媽女婿,不能十分周濟他,心中長懷不忍。二來員外有個丫頭,叫做小悔,媽媽見他精細,叫他近身伏侍。員外就收拾來做了偏房,已有了身孕,指望生出兒子來。有此兩件心事,員外心中不肯輕易把家私與了女婿。怎當得張郎憊賴,專一使心用腹,搬是造非,挑撥得丈母與引孫舅子,日逐吵鬧。引孫當不起激聒,劉員外也怕淘氣,私下周給些錢鈔,叫引孫自尋個住處,做營生去。引孫是個讀書之人,雖是尋得間破房子住下,不曉得別做生理,只靠伯父把得這些東西,且逐漸用去度日。眼見得一個是張郎趕去了。張郎心裡懷著鬼胎,只怕小梅生下兒女來。若生個小姨,也還只分得一半,若生個小舅,這家私就一些沒他分了。要與渾家引姐商量,暗算那小梅。

  那引姐倒是個孝順的人,但是女眷家見識,若把家私分與堂弟引孫,他自道是親生女兒,有些氣不甘分;若是父親生下小兄弟來,他自是喜歡的。況見父親十分指望,他也要安慰父親的心,這個念頭是真。曉得張郎不懷良心,母親又不明道理,只護著女婿,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產了,時常心下打算。恰好張郎趕逐了引孫出去,心裡得意,在渾家面前露出那要算計小梅的意思來。引姐想道:"若兩三人做了一路,算計他一人,有何難處?不爭你們使嫉妒心腸,卻不把我父親的後代絕了?這怎使得!我若不在裡頭使些見識,保護這事,做了父親的罪人,做了萬代的罵名。卻是丈夫見我,不肯做一路,怕他每背地自做出來,不若將機就計,暗地周全罷了。"

  你道怎生暗地用計?元來引姐有個堂分姑娘嫁在東莊,是與引姐極相厚的,每事心腹相托。引姐要把小梅寄在他家裡去分娩,只當是託孤與他。當下來與小梅商議道:"我家裡自趕了引孫官人出去,張郎心裡要獨占家私。姨姨你身懷有孕,他好生嫉妒!母親又護著他,姨姨你自己也要放精細些!"小梅道:"姑娘肯如此說,足見看員外面上,十分恩德。奈我獨自一身,怎提防得許多?只望姑娘凡百照顧則個。"引姐道:"我怕不要周全?只是關著財利上事,連夫妻兩個,心肝不託著五臟的。他早晚私下弄了些手腳,我如何知道?"小梅垂淚道:"這等,卻怎麼好?不如與員外說個明白,看他怎麼做主?"引姐道:"員外老年之人,他也周庇得你有數。況且說破了,落得大家面上不好看,越結下冤家了,你怎當得起?我倒有一計在此,須與姨姨熟商量。"小梅道:"姑娘有何高見?"引姐道:"東莊裡姑娘,與我最厚。我要把你寄在他莊上,在他那裡分娩,托他一應照顧。生了兒女,就托他撫養著。衣食盤費之類,多在我身上。這邊哄著母親與丈失,說姨姨不象意走了。他每巴不得你去的,自然不尋究。且等他把這一點要擺布你的肚腸放寬了,後來看個機會,等我母親有些轉頭,你所養兒女已長大了。然後對員外一一說明,取你歸來,那時須奈何你不得了。除非如此,可保十全。"小梅道:"足見姑娘厚情,殺身難報!"引姐道:"我也只為不忍見員外無後,恐怕你遭了別人毒手,沒奈何背了母親與丈夫,私下和你計較。你日後生了兒子,有了好處,須記得今日。"小梅道:"姑娘大恩,經板兒印在心上,怎敢有忘!"兩下商議停當,看著機會,還未及行。

  員外一日要到莊上收割,因為小梅有身孕,恐怕女婿生嫉妒,女兒有外心,索性把家私都托女兒女婿管了。又怕媽媽難為小梅,請將媽媽過來,對他說道:"媽媽,你曉得借瓮釀酒麼?"媽媽道:"怎他說?"員外道:"假如別人家瓮兒,借將來家裡做酒。酒熟了時就把那瓮兒送還他本主去了。這不是只借得他傢伙一番。如今小梅這妮子腹懷有孕,明日或兒或女,得一個,只當是你的。那其間將那妮子或典或賣,要不要多憑得你。我只要借他肚裡生下的要緊,這不當是'借瓮釀酒'?"媽媽見如此說,也應道:"我曉得,你說的是,我覷著他便了。你放心莊上去。"員外叫張郎取過那遠年近歲欠他錢鈔的文書,都搬將出來,叫小梅點個燈,一把火燒了。張郎伸手火里去搶,被火一逼,燒壞了指頭叫痛。員外笑道:"錢這般好使?"媽媽道:"借與人家錢鈔,多是幼年到今,積攢下的家私,如何把這些文書燒掉了?"員外道:"我沒有這幾貫業錢,安知不已有了兒子?就是今日有得些些根芽,若沒有這幾貫業錢,我也不消擔得這許多干係,別人也不來算計我了。我想財是什麼好東西?苦苦盤算別人的做甚?不如積些陰德,燒掉了些,家裡須用不了。或者天可憐見,不絕我後,得個小廝兒也不見得。"說罷,自往莊上去了。

  張郎聽見適才丈人所言,道是暗暗裡有些侵著他,一發不象意道:"他明明疑心我要暗算小梅,我枉做好人,也沒幹。何不趁他在莊上,便當真做一做?也絕了後慮!"又來與渾家商量。引姐見事休已急了,他日前已與東莊姑娘說知就裡,當下指點了小梅,徑叫他到那裡藏過,來哄丈夫道:"小梅這丫頭看見我每意思不善,今早叫他配絨線去,不見回來。想是懷空走了。這怎麼好?"張郎道:"逃走是丫頭的常事,走了也倒乾淨。省得我們費氣力。"引姐道:"只是父親知道,須要煩惱。"張郎道:"我們又不打他,不罵他,不衝撞他,他自己走了的,父親也抱怨我們不得。我們且告訴媽媽,大家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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