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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廊僧到案前,縣令問道:"你那夜說在牛坊中見個黑衣人進來,盜了東西,帶了女子去。而今這個人若在,你認得他否?"東廊僧道:"那夜雖然是夜裡,雪月之光,不減白日。小僧靜修已久,眼光頗清。若見其人,自然認得。"縣令叫杜郎上來,問僧道:"可是這個?"東廊僧道:"不是。彼甚雄健,豈是這文弱書生?"又叫牛黑子上來,指著問道:"這個可是?"東廊僧道:"這個是了。"縣令冷笑,對牛黑子道:"這樣你母親之言已真,殺人的不是你,是誰?況且贓物見在,有何理說?只可惜這和尚,沒事替你吃打吃監多時。"東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無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縣令又把牛黑子夾起,問他道:"同逃也罷,何必殺他?"黑子只得招道:"他初時認做杜郎,到井邊時,看見不是,亂喊起來,所以一時殺了。"縣令道:"晚間何得有刀?"黑子道:"平時在廝撲行里走,身邊常帶有利器。況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帶在那裡的。"縣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為也。"遂將招情一一供明。把奶子斃於杖下。牛黑子強姦殺人,追贓完日,明正典刑。杜郎與東廊僧俱各釋放。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題。

  那東廊僧沒頭沒腦,吃了這場敲打,又監里坐了幾時,才得出來。回到山上見了西廊僧,說起許多事休。西廊僧道:"一同如此靜修,那夜本無一物,如何偏你所見如此,以致惹出許多磨難來?"東廊僧道:"便是不解。"回到房中,自思無故受此驚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有往修不到處。向佛前懺悔已過,必祈見個境頭。蒲團上靜坐了三晝夜,坐到那心空性寂之處,恍然大悟。元來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為因一時無端疑忌,將他拷打鎖禁,自這段冤愆。今世做了僧人,戒行精苦,本可消釋了。只因那晚聽得哭泣之聲,心中悽慘,動了念頭,所以魔障就到。現出許多惡境界,逼他走到冤家窩裡去,償了這些拷打鎖禁之債,方才得放。他在靜中悟徹了這段因果,從此堅持道心,與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後來合掌坐化而終。有詩為證:

  有生總在業冤中,吾到無生始是空。

  若是塵心全不起,憑他宿債也消融。

  卷三十七 屈突仲任酷殺眾生 鄆州司令冥全內侄

  詩云:眾生皆是命,畏死有同心。

  何以貪饕者,冤讎結必深!

  話說世間一切生命之物,總是天地所生,一樣有聲有氣有知有覺,但與人各自為類。其貪生畏死之心,總只一般;銜恩記仇之報,總只一理。只是人比他靈慧機巧些,便能以術相制,弄得駕牛絡馬,牽蒼走黃,還道不足,為著一副口舌,不知傷殘多少性命。這些眾生,只為力不能抗拒,所以任憑刀俎。然到臨死之時,也會亂飛亂叫,各處逃藏,豈是蠢蠢不知死活任你食用的?乃世間貪嘴好殺之人與迂儒小生之論,道:"天生萬物以養人,食之不為過。"這句說話,不知還是天帝親口對他說的,還是自家說出來的?若但道"是人能食物,便是天意養人",那虎豹能食人,難道也是天生人以養虎豹的不成?蚊虻能嘬人,難道也是天生人以養蚊虻不成?若是虎豹蚊虻也一般會說、會話、會寫、會做,想來也要是這樣講了,不知人肯服不肯服?從來古德長者勸人戒殺放生,其話盡多,小子不能盡述,只趁口說這兒句直捷痛快的與看官們笑一笑,看說的可有理沒有理?至於佛家果報說六道眾生,儘是眷屬冤冤相報,殺殺相尋,就說他兒年也說不了。小子而今說一個怕死的眾生與人性無異的,隨你鐵石做心腸,也要慈悲起來。

  宋時大平府有個黃池鎮,十裡間有聚落,多是些無賴之徒,不逞宗室、屠牛殺狗所在。淳熙十年間,王叔端與表兄盛子東同往寧國府,過其處,少憩閒覽,見野國內系水牛五頭。盛子東指其中第二牛,對王叔端道:"此牛明日當死。"叔端道:"怎見得?"子東道:"四牛皆食草,獨此牛不食草,只是眼中淚下,必有其故。"因到茶肆中吃茶,就問茶主人:"此第二牛是誰家的?"茶主人道:"此牛乃是趙三使所買,明早要屠宰了。"子東對叔端道:"如何?"明日再往,止剩得四頭在了。仔細看時,那第四牛也象昨日的一樣不吃草,眼中淚出。看見他兩個踱來,把雙蹄跪地,如拜訴的一般。復問,茶肆中人說道:"有一個客人,今早至此,一時買了三頭,只剩下這頭,早晚也要殺了。"子東嘆息道:"畜類有知如此!"勸叔端訪他主人,與他重價買了,置在近莊,做了長生的牛。

  只看這一件事起來,可見畜生一樣靈性,自知死期;一樣悲哀,祈求施主。如何而今人歪著肚腸,只要廣傷性命,暫侈口腹,是甚緣故?敢道是陰間無對證麼?不知陰間最重殺生,對證明明白白。只為人死去,既遭了冤對,自去一一償報,回生的少。所以人多不及知道,對人說也不信了。小子如今說個回生轉來,明白可信的話。正是:

  一命還將一命填,世人難解許多冤。

  聞聲不食吾儒法,君子期將不忍全。

  唐朝開元年間,溫縣有個人,複姓屈突,名仲任。父親曾典郡事,止生得仲任一子,憐念其少,恣其所為。仲任性不好書,終日只是樗蒲、射獵為事。父死時,家僮數十人,家資數百萬,莊第甚多。仲任縱情好色,荒飲博戲,如湯潑雪。不數年間,把家產變賣已盡;家僮僕妾之類也多養口不活,各自散去。止剩得溫縣這一個莊,又漸漸把四圍咐近田疇多賣去了。過了幾時,連莊上零星屋宇及樓房內室也拆來賣了,止是中間一正堂巋然獨存,連莊子也不成模樣了。家貧無計可以為生。

  仲任多力,有個家僮叫做莫賀咄,是個蕃夷出身,也力敵百人。主僕兩個好生說得著,大家各恃膂力,便商量要做些不本分的事體來。卻也不愛去打家劫舍,也不愛去殺人放火。他愛吃的是牛馬肉,又無錢可買,思量要與莫賀咄外邊偷盜去。每夜黃昏後,便兩人合伴,直走去五十里外,遇著牛,即執其兩角,翻負在背上,背了家來;遇馬騾,將繩束其頸,也負在背。到得家中,投在地上,都是死的。又於堂中掘地,埋幾個大瓮在內,安貯牛馬之肉,皮骨剝剔下來,納在堂後大坑,或時把火焚了。初時只圖自己口腹暢快,後來偷得多起來,便叫莫賀咄拿出城市換米來吃,賣錢來用,做得手滑,日以為常,當做了是他兩人的生計了。亦且來路甚遠,脫膊又快,自然無人疑心,再也不弄出來。

  仲任性又好殺,日裡沒事得做,所居堂中,弓箭、羅網、叉彈滿屋,多是千方百計思量殺生害命。出去走了一番,再沒有空手回來的,不論獐鹿獸兔、烏鳶鳥雀之類,但經目中一見,畢竟要算計弄來吃他。但是一番回來,肩擔背負,手提足系,無非是些飛禽走獸,就堆了一堂屋角。兩人又去舞弄擺布,思量巧樣吃法。就是帶活的,不肯便殺一刀、打一下死了吧。畢竟多設調和妙法:或生割其肝,或生抽其筋,或生斷其舌,或生取其血。道是一死,便不跪嫩。假如取得生鰲,便將繩縛其四足,繃住在烈日中曬著,鱉口中渴甚,即將鹽酒放在他頭邊,鱉只得吃了,然後將他烹起來。鱉是裡邊醉出來的,分外好吃。取驢縛於堂中,面前放下一缸灰水,驢四圍多用火逼著,驢口乾即飲灰水,須臾,屎溺齊來,把他腸胃中污穢多盪盡了。然後取酒調了椒鹽各味,再復與他,他火逼不過,見了只是吃,性命未絕,外邊皮肉已熟,裡頭調和也有了。一日拿得一刺蝟,他渾身是硬刺,不便烹宰。仲任與莫賀咄商量道:"難道便是這樣罷了不成?"想起一法來,把泥著些鹽在內,跌成熟團,把刺蝟團團泥裹起來,火里煨著。燒得熟透了,除去外邊的泥,只見猥皮與刺皆隨泥脫了下來,剩的是一團熟肉。加了鹽醬,且是好吃。凡所作為,多是如此。有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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