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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摘下了墨鏡,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他是其中之一,是他和……我大師兄下的手。"

  藍青峰仔細看了遍,輕輕"哼"了一聲,"既然能出席簽署《航空協定》……也許是駐屯軍的,也許是領事館的,也許是財團的,日方出資的是'滿洲航空株式會社'……也可能是關東軍……你確定是他?這麼些年?就憑這麼一張黑乎乎的照片?"

  "就是他。"

  "應該不難查,至少叫什麼,幹什麼……"藍還了畫報,"我給你問問。"

  "那順便打聽一下朱潛龍……"

  二人靜靜坐在車裡,遙望著遠遠幾縷炊煙。半天,半天,藍青峰才慢慢開口,"你想過沒有……就算你找到了你的仇家,那個日本小子和那個姓朱的……也把他們給幹掉了……你知道這會鬧出多大的案子嗎?今天今日……你以為就這麼簡單就可以殺人了事?"

  李天然感覺出藍青峰這些問話的走向。他知道很難跟外人說清楚,可是還是說了,"藍老伯,"他平靜地回答,"這是我們江湖上的事……"

  "哦……"

  "只能照我們江湖規矩來辦。"

  藍青峰點點頭,"我明白,報仇是你們的江湖規矩,可是在我們社會,這是法律的事……"他頓了頓,"聽過施劍翹這個人嗎?"

  李天然隱隱有點印象,可是不記得是誰,只好搖頭。

  "上個月剛給特赦……來了北平。"

  "哦,對了,報上提過。"

  "天大的案子……"

  "哦?"

  "去年十一月……你還沒回來……就在天津一所佛堂,施劍翹三槍打死了那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幹過五省聯軍總司令的孫傳芳。"

  "哦?"

  "她父親也是軍人,叫孫傳芳給宰了,民國十四年吧……施劍翹那會兒才二十歲……反正,做女兒的從此就一心一意為父報仇……等了十年,給她報成了。"

  李天然一下子明白了……真要說的是他。

  "她不是你們江湖上的人。她有家有子有女……官司打了一年多,上過天津地方法院,河北高等法院……總而言之,社會輿論同情她,可憐這位孝女……結果,本來應該死刑,至少無期徒刑,最後,今年初,給判了七年有期……可是,就上個月,施劍翹又給國民政府特赦……"

  李天然點了支煙,噴出長長一縷,靜靜等著聽。

  "我提這些是想說明兩件事……第一,不管她多有道理,也不管社會有多同情,還是得經過法院審判。第二,她給特赦跟這一切都無關……她給特赦是因為她的家世。"

  "家裡幹什麼?"

  "她父親叫施從濱,做過濟南鎮守使,還幹過軍長……不過特赦不是因為她這位爸爸……她有位更了不起的叔叔。"

  "誰?"

  藍青峰沉默了片刻,"你去過中山公園?"

  "剛去過。"

  "沒看見'公理戰勝'石牌坊那邊有兩尊銅像?"

  "哦……金主編跟我提了,還沒去。"

  "其中之一就是施劍翹的叔父,叫施從雲,前清新軍第二十鎮營長,駐守海淀灤州……我的老長官馮玉祥是他的營附,為了響應武昌十月革命,一塊兒搞了個'灤州起義',建立了一個'北方革命軍政府'……施從雲做總司令,馮玉祥當他的總參謀長,可是給袁世凱壓下去了,幾個頭頭,只有馮玉祥劫後餘生……"

  李天然還是覺得要說到他頭上,只是感到藍青峰這個彎兒,繞得太遠了。

  "主要靠馮玉祥在南京替她遊說,請政府照顧烈士遺族……何況孫傳芳又不是什麼英雄偉人,只不過是一個應運而生的北洋軍閥……就這樣,槍殺孫傳芳的施劍翹就給特赦了。"

  李天然有點明白了。

  "這說明了什麼?"

  李天然沒有言語,把菸蒂彈了出去。

  "其一,時代變了,多麼有理由殺人,也要接受法律制裁。其二,顧大俠顧劍霜,不論他在你們江湖上多有名氣,多了不起,本領多大,武功多高,幹了多少痛快事,他……他究竟不是搞起義革命殉國的烈士……"

  李天然完全明白了。

  "所以,你想,就算你得了手,你怎麼下場?"

  "下場?"李天然哈哈一笑,"他們得先逮住了我!"

  "你以為北平警察都是廢物?"

  "那倒不是……可是您再反過來看,朱潛龍他們殺了我師父一家四口,六年了,到現在不還是逍遙法外?"

  藍青峰深深嘆了口氣,"說的也是。"

  "而且朱潛龍也不是孫傳芳。"

  "當然不是……"藍在思索……過了片刻,"施劍翹不是江湖上的人,可是你是……"

  李天然發現藍青峰轉了話題,隱隱覺得他又抓到了什麼。

  "你們江湖有你們的世界,這個我明白,可是……要是你們那個俠義江湖,你們那個武林世界,跟我們這個世間江湖,我們這個凡人世界……要是有一天這兩個世界碰到了一塊兒,你又怎麼辦?"

  "還是照我們江湖規矩辦。"

  藍青峰輕輕嘆了一口氣,將車窗搖上,"走吧,天黑了不好開。"

  等車子上了土公路,藍才喃喃自語,"唉,一打起仗來,什麼規矩都沒了……"

  12.一宇洋行

  這幾天報上全是日本進兵綏遠和全國聲援傅作義抗戰的新聞。

  李天然心中煩悶得不得了。藍青峰那邊沒有任何下文。師叔去通州快一個禮拜了,也沒消息。前天晚上去找馬大夫吃飯,也沒聊出什麼結果。馬大夫倒是提起,要是再一年兩年也沒苗頭,他又怎麼辦?就這麼無頭無緒地乾等?還是無頭無緒地亂找?李天然也答不上來。

  倒是一個多月下來,他和藍家上下的人都搞得挺熟。藍田住校很少回家,可是藍蘭家裡住也很少準時回家。高中只剩下半年了,老爹已經托人在美國申請大學,所以她每天下午三點放學也不回來,不是去看電影,就是去同學家聽唱片,經常晚飯也不回家吃。他們也就不常碰頭,可是碰上了,總是一塊吃吃喝喝聊聊。李天然覺得家裡沒個大人,小孩兒就會這樣兒,沒什麼顧忌。

  星期四早上,他照常去上班,沒什麼事也得去坐坐。今天相當冷,他進了西廂房,瞧見小蘇披了件棉袍在看報,儘管屋裡頭有暖氣。金主編正在說電話。他掛起了風衣,給自個兒倒了杯茶。

  桌上有個牛皮紙信封:"李天然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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