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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派來討債的,債一討完,就會走的。”他聽了也不在乎,只要是“個男娃娃,能長大成人,養兒育女,傳宗接代就行了。

  但是么叔么娘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通,大毛兒是么娘晚生的,身體的根底本來不大好,又抽上鴉片煙,就越發壞了。在五歲多的那一年,得了一場大病。么叔么娘把醫生請遍了,什麼怪藥都吃交了彳什麼菩薩的願也許完了,么叔為了給大毛兒治病,把田產也賣得差不多了,還是不見好,最後還是“走”了。

  么叔么娘的心頭肉被挖掉了,那悲傷勁可以想見了。原來有人說的這是閻王派他來討債的說法應驗了。大家也是這麼勸么叔的:“前世你該他的債,他來把債討完了,也該他走了。”有一個他過去熱悉的和尚,也來勸他說:“前世申的命,這世得報應,你是奈何不得的,你在塵世的緣分算是完了\該找一個淸靜的地方去了此一生了。”果然他不辭而別,跟那個和尚走了,聽說是到峨眉山上他早已看好的那個廟子裡去剃度出家了。”

  么娘呢?大毛兒明明死了,她卻不承認。硬不准人把太毛兒入斂裝棺材,抬出去埋了。她硬說:“大毛兒睡著了,等一等,等一等他就會酲的。”她一個勁地撲在大毛兒身上叫他,“大毛兒,你醒醒,你酲醒。”她竟然不哭,也沒有掉眼淚。別人掉淚,她還是那麼木頭木腦地望著大毛兒。過了幾天,靈堂出了臭味兒,大家才估倒把么娘拉幵,把大毛兒裝進植材,抬到龍水溝墳上去埋了。

  么娘沒有見到大毛兒了,她到處找,還是沒有找到。她總以為是大毛兒出門到哪兒玩去了,所以吃飯的時候,她總要把大毛兒拍碗盛好飯,擺好筷子,到門口喊:“大毛兒,回來吃飯了。”

  晚上也一樣,她在門口喊:“大毛兒,回來呀,睡覺啦,”不見大乇兒回來,她就打起一個紙燈籠,在村子裡到處喊:“大毛兒,回來呀1”

  有人告訴她說:“你的大毛兒已經在龍水溝墳山上睡著了。”她就提起燈籠到龍水溝去,在墳山上上上下下地找,不住地喊1“大毛兒,回來呀。”

  么叔看破了紅塵,忍心拋下么娘走了,么娘似乎並不覺得,幾乎忘記有么叔的存在,烺。可是她卻忘不了大毛兒。她也能做能吃,和好人一般無二,就是一吃飯,就要喊火毛兒回來吃飯,―到天黑,她就要打起燈籠,到處轉游,喊大毛兒回家。她每天都要去龍水溝墳山上轉上轉下,喊大毛兒喊到深夜。

  我回家的頭一夭晚上,在土地廟外邊乘涼,就看見她提起燈籠,在龍水溝象喊魂一樣地叫喊,“大毛兒,回來呀。”那象鬼火一樣在墳山上忽明忽滅的飣火,那婁慘的叫聲,叫我聽起來,真是毛骨悚然。:這個,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

  第二天,大伯叫我還是去看星一下么娘,么娘從小對我好,我是該去看一看。我到她家裡去了。才一跨進門,么娘看到我,就高興地說,“二娃子,你回來了,你把人毛兒帶到哪裡要去了,盡不回來?”

  我簡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只好支吾著說:“大毛兒要回來的。”

  “不曉得他到哪裡野去了,你碰到他,叫他快回來:我不相信么娘想大毛兒想得神經錯亂了,聽她說話這麼有條有理的。我趕忙回答:“嗯,我叫他快回來。”

  我在家鄉呆了不過半月,天夭晚上都看到龍水溝里鬼火一般的燈光,聽到么娘的喊聲。至今那明滅的燈光和那悽慘的叫聲,還活龍活現在我的眼面前。

  你們問么娘後來怎麼樣了?後來我聽家鄉的人來說,么娘喊大毛兒喊了幾個月,還是不見大毛兒的蹤影,她就擴大地方去喊。一晚上不睡覺,到處敵走,就是喊大毛兒。後來她忽然不見了,不知道她到嘢里去了。有人說,在鄉場口的橋頭上看到水溪邊有一個紙燈籠,很象是么娘的紙燈籠,可能她已經失足落水淹死了。但是又有人說,在遠遠山里一個尼姑庵里,看到一個正在上香的老尼姑,很象是么娘,說不定她被哪個善心人把她度到尼姑庵去了。不管么娘是死是活,我都願她的靈魂得到安息。野狐禪師擺完了他的龍門陣,難過地低下了頭。我們也輕輕地嘆息了。是羌江釣徒想轉換一下這沉悶的空氣,故意跟野狐禪師開玩笑說:“這回你擺的龍門陣,倒好象不是野狐禪,沒有經過你藝術如工的樣子:

  野狐禪師競一反常態,沒有搭白,只顧低著頭,想必他的么娘還在他的耳邊喊魂。會長峨眉山人沒有說什麼,只揮一揮手,意思是散會了,夜已深了,各人回家去吧。

  第九記 窮通道士:買牛記

  前頭羌江釣徒擺了一個立員節牌坊和沉河的龍門陣,接著現耕齋主又給我們擺了一個《觀花記\大家對硯耕齋主擺這麼短一個龍門陣表示不滿意,野狐禪師又自告奮勇幫助池補擺了一個龍門陣《生兒記》。這三個龍門陣都是鄉壩頭的事。可見不是只有你們城裡人才有見所未見聞跅未聞千奇百怪的龍門陣的。鄉壩頭的奇聞怪事,並不比城裡頭少,就憑《沉河記》《觀花記》和《生兒記》三個龍門陣來說,鄉項頭的事,比城裡頭的事更慘。有人說,我們這個時代就是產生悲劇的時代,我們這個國家就是產生悲劇的國家,我們這些人物就是那些悲劇里的人物,我覺得很有幾分道理。就我說,幾十年來,實在沒有看到和聽到過幾件叫人歡喜的事。所以我在下面也只能給大家擺一件慘事―。我是鄉壩佬,自然擺的是鄉壩頭的事。一童科員,現在是我們冷板凳會的窮通道士,開始擺他的鄉壩頭的龍門陣,我的家是在童家溝聚族而居的童家大院子裡。這個院子裡的人家大半都姓童,從大堂屋裡共同馨香祝告的神主牌看來,都發源於一個老祖宗。可是這一個老袓宗的玄孫曾孫們的光景就大不相同了。有的人家,比如我們的人房童子林家,就占在正房的龍脈上,家越發越大,人長得越來越氣派。我們的童大老爺在縣城裡當“民選”的議長,是這一方的頭面人物,3然也就是我們老袓宗的光榮後代,嫡派的子孫。他的兩個少爺,大少爺在京城上什麼法政大學堂,那是專門訓練官檢的地方。怪不得大少爺每年暑假回到鄉下來“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坐著一閃一閃的滑杆因來,擺出那麼一副官僚軀式,雖說他還不過是一個淮官僚。你看那樣子,頭上梳者亮光光的“拿被侖頭”,身穿我看來好象適粗麻布大家卻說是上等進口料子做的筆抵西裝,腳登照得起人影子的黑皮鞋。鼻子上還架上一副金架子的墨綠遮陽眼鏡。他一跳下滑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手綃輕輕揩拭一下下來時踏在灰土地上給皮鞋撲上的一層灰。然後皺著眉頭,捂住彝子,不滿窓地看若周圍這些東倒西歪的土房子,這七坑八洞的灰土小道,這很不順眼的歡迎人群。這人群中不少的是他的長輩,以致於是他的麼房祖公。他好似招呼又好似不理會地輕微點一點頭,口裡哼哼唧唧兒聲,便揚長而去,到正崖大院子裡去了6據抬他的滑杆回來的兩個叔輩說,在縣城裡他就和當議長的大老爺有過一番爭論。他是在法政學堂才得了學士學位的’現在回&縣城,成為一個候玦待補的侯補官員。大老爺叫他回到老屋院子來祭祖掃墓,也熟悉一些稻麥菽黍之事,也就是懺一點收租取利‘手續。大老爺說,落葉歸根,最後總足要靠老基業養老,啊。他卻聽不進去,不想回到鄉下來。“你至少可以到鄉下呼吸點新鮮空氣嘛。”苤議長這一句店還算打動了大少爺。於是他坐上自備滑杆,一閃一閃回到老家6可是一下滑杆,聞到了在鄉壩頭少不了的豬糞牛屎氣味,就灰了心了。足不出戶地住了幾天,在堂屋點上香燭,燒了紙錢,他直挺挺地站在老袓宗神主牌面前,行了三個鞠躬禮,便算完成任務,第二夭就坐上滑杆進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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