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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董柳,她喜得手足無措,雙手在身上亂拍打。我說:「這點汗毛小事把你喜成這樣,參天大樹才發出一個芽來呢。」我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天,到那天我看衛生廳就像今天看中醫協會一樣。她拍打一番又對我說:「你在馬廳長面前可別做出這副喜滋滋的樣子,他看了不舒服,心裡轉一個彎你就沒戲了。」我說:「我還敢喜?我很悲哀的呢。」就表演出一種悲傷的神情,「這樣可以嗎?」我想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其它的幾位副廳長肯定會不高興,雖然他們會表示慶賀,但心裡不高興是肯定的。在圈子裡呆久了,我形成一種看人看事的眼光,這就是從利益關係去分析一個人對某件事情的態度,這是最可靠的,而友誼人格和道德的眼光都不太牢靠。圈子裡的友誼是在精心計算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不具有民間友誼的自發性,一旦你不在其位,友誼就終結了。這種思維經過了多次的檢驗,幾乎是百試不爽。這使我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些,而對人性的評價卻更低了。春節後,馬廳長這一任都不完就要下台的消息就傳開了,看來廳里還有人在上面有信息渠道,這使我感到了看不見的對手的存在。為了減少敵意,我儘量地低調做人。有一天丘副廳長跟我說話,竟很隨意地提到了馬廳長將下台的事。他既然敢這麼說,我想他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馬廳長來日無多了。他說:「你知道廳里現在背了一億多的債嗎?這是一個炸藥桶,只是現在引線還比較長,炸現在的領導是炸不著了。」我一聽知道他在爭取這個機會。炸藥桶?你嚇誰呢?又不是我個人欠的債,我怕?別說一億,十億也不怕,銀行的人會到我家裡去討債?我說:「想起來還是有點怕人呢,上億!這麼大的壓力,也要那麼一個人來承受呢。」這樣我把丘副廳長看成了主要的競爭對手,凡事我都得小心一點。

  三月份馬廳長身體不好住院去了,去之前開了個廳務會議,提出由我來主持廳里的日常工作,這樣我的接班人姿態就突出來了。這是對我的一個考驗,弄得不好隨時都可能翻船。馬廳長躺在病床上,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會了如指掌。我按照以靜制動和兩個凡是的原則,除了處理非常事務,什麼也不做,似乎廳里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大動干戈了。有一天我站在大院外看著已經升到十八層的大樓的框架,非常強烈地意識到這麼好的地方,一樓竟拿來做廳史陳列館,實在太可惜了。我這種意識越是強烈,就越是體會到馬廳長對這個問題的敏感,他不可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對馬廳長來說,你隔幾天去醫院看望他並不是什麼本質性的問題,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接班人會不會按既定的方針辦,會不會對他這麼多年的工作予以肯定?一個快退下去的人,還能有什麼比這更大的念想呢?特別是馬廳長,他的歷史意識又是這麼強。按說圈子裡的人都應該明白,人在一切都在,人不在一切都化為烏有,還能指望後面的人把自己的功績銘刻在歷史的記憶之中?當今連知識分子都不抱這種希望了,當官的人還能抱著?可人對自己的偏見總是扭曲了人的智慧,把自己設想成唯一的例外。

  我回到辦公室把基建處易處長電話召來,吩咐他儘快安排把一樓二樓的牆體砌起來。雖然我明白當街的那一面牆有一天還是要打開的,但現在卻必須砌起來,讓馬廳長安心。浪費了幾十萬,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不能以常人的思維考慮問題。什麼叫政治優先?易處長說:「按程序是應該等封了頂以後再砌牆體的。一樓還堆了很多材料,砌了牆運送就不方便了。」我說:「要加快進度。」又說:「留一條通道吧。」他還想解釋,我做了一個無需多言的手勢。他也許習慣了執行一些無法理解的指示,就不再多說。

  ☆、78、人性的極限

  馬廳長現在最關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去向。他才六十歲,按他自己的說法是五十九歲,要他去頤養天年,那就是要了他的命。兩年前,市三醫院一位主任醫生在退休之後,精神很快就崩潰了,整天在家裡念叨:「怎麼不讓我作貢獻?」家裡人也沒有特別在意。誰知在一個冬天的下午,他投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想到這件事我非常為馬廳長擔心,把深山中馳騁著的一隻虎突然關進籠子,那是什麼滋味?這些年我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甚至可以說是他扶著走過來的,憑良心我也得為他擔憂。可他真的在一個什麼位子上,比如說省人大的什麼委員常委,或者衛生廳的巡視員,能夠影響廳里的行政,那又是我最擔心的。他在廳里的根很深,他在那個虛位上發出一種聲音來,也會有人呼應。我想著如果廳長的人選不是我,那我也沒辦法,如果是我,我一定要儘量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有天馬廳長把我叫去說:「最近幾天省里可能會找你談話,你把廳里的工作做一個全盤考慮,準備一下。」我前趨了身子說:「如果是上面的政策,要一刀切,我們也沒辦法,從心裡說,大家都是願意馬廳長帶領大家乾的。」馬廳長輕輕笑一聲,顯然不太相信這些話,我也就不多說了。他說:「我今年不到六十,精力還可以,你看我做點什麼好?」他做了一個手勢,「釣魚?」我馬上說:「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跟上面反映一下,能不能在衛生廳設一個巡視員或者督導?衛生廳還是不能沒有馬廳長的。」他搖頭說:「一把手退下來做巡視員的幾乎沒有。」我說:「衛生廳有衛生廳的具體情況,有機會這個話我是要說的。」又說:「還有人大呢,上面總要考慮一下吧,至少是政協。」他說:「政協就沒什麼意思了。」這樣我知道他的目標是到人大去占一個位子,就說:「說起來人大常委里也應該有衛生系統的人,事關全省人民的健康,在人大里也應該有我們的聲音。」他說:「你這種看法與我的想法比較接近,省里的人如果談到這方面,你把你的想法向他們匯報一下。」我馬上說:「不是匯報一下,而是代表我們省衛生系統提出要求,強烈的要求。」他微微點點頭,這個話題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他又仔細地交待了怎麼跟省里的人談話,大概要準備哪些方面的內容,我都拿筆記下來了。說完話我準備離開,站起來走到門邊,馬廳長後面說:「小池你過來。」我走到他面前站住了。他也不喊我坐,低了頭不做聲,兩隻手掌慢慢地來回搓著,好一會對椅子點一點頭,我就坐下了。他說:「鳥之將去,其聲也哀,人之將去,其言也善。我們今天好好說會話吧,以後還不知有這樣的機會沒有。」我馬上說:「以後的工作都離不開馬廳長您的指導。」他有點悲傷地笑,不置可否。停停他說:「有些話跟別人我就不說了,跟你吧,」他頓一頓,我馬上接上去說:「畢竟我是馬廳長您一手帶出來的。」他說:「正因為如此,我想有些多餘的話我還是說了吧。我在領導崗位上幾十年,如果說有什麼心得,那第一條就是不能抱幻想,對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抱幻想,任何時候抱有幻想都將被證明是錯誤的。」這番話說得我心中沖了一下,這不會是在暗示我吧?難道我的想法他都知道?我不解釋,一解釋反而有了欲蓋彌彰的意味。我不動聲色說:「我記下了。」似乎他講的是別人,而我是一個例外。他講了好一會把話講完了,我說:「記下了。」他輕聲說:「去吧。」我忽然有點可憐他,正想找一番話出來表白一番,讓他放心。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說:「去吧,去吧。」我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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